她心里这般想,面上却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轻语乖巧懂事,定能觅得良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天,才意识到简轻语并未说话,于是空气突然静了一瞬。
宁昌侯咳了一声,放缓了声音询问:“轻语对未来夫婿可有什么要求?”
简轻语眼皮微动,看了二人一眼后重新垂下眼眸,半晌略带惆怅地开口:“昨夜我又梦见母亲了。”
一听她提起母亲,宁昌侯便以为她又要说立冢的事,当即沉了脸色:“我已经叫高僧在法安寺为你母亲做了法事,你母亲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立冢的事不必再说,我是不会同意的。”
“父亲别动怒,我想了许久,已经明白了您的难处,所以没想再逼您为我母亲立冢。”简轻语苦涩一笑。
宁昌侯表情缓和了些:“你能想清楚就好,相信你母亲也会理解……”
“但无法完成母亲遗愿,亦是我做女儿的不孝,所以我打算剃度为尼,常伴青灯为母亲祈福。”简轻语缓缓打断。
宁昌侯瞪眼:“你说什么?!”
“她说要剃度,”秦怡忙回答,说完还假模假样地擦了擦眼睛,“轻语真是孝顺,姐姐肯定会高兴的,说起来静菩寺也是个好去处……”
“母亲已逝,但父亲还在,所以剃度归剃度,寺庙就不去了,”简轻语对秦怡笑了一下,“反正家里也有佛堂,我每日去那边诵经便好,还能就近服侍父亲。”
秦怡猛地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我不嫁人了,在侯府做一辈子的老姑娘,”简轻语说完觉得不太对,又更正道,“不对,是老尼姑。”
“胡闹!你才十七,怎能自此常伴青灯,若是传出去叫旁人知道,定会觉得我这个做父亲的容不下你这个女儿,你母亲一去便迫你出家!”宁昌侯激烈反对。
简轻语斜了他一眼:“父亲别怕,您又不沾家中事务,即便有人传闲话,也不会说您的半分不是。”
不说他,那说谁?秦怡一脸见鬼地看着她,终于回过味来了,赶紧跟着反对:“不、不行!慢声和震儿都还未成家,你这个做姐姐的若是出家,定会影响到他们的婚配,我不答应!”
简轻语眼角一红,凄婉地看向秦怡:“难道为了弟妹,我便不能尽孝心了吗?”
“你……我……”秦怡你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只能求助地看向宁昌侯。
宁昌侯也觉得头大,心里止不住的烦躁,偏偏每次想发火时,就会对上她那双与先妻极像的眼睛,顿时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
气氛愈发严肃,简轻语在一片沉默中竟然困了,于是偷偷瞄了英儿一眼,英儿相当上道地扶住了她,一脸担忧道:“大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吓到了?”
“怎么回事?”听到丫鬟说简轻语被吓到,宁昌侯抬起头问。
“侯爷,方才奴婢随大小姐出门时,恰好撞见锦衣卫杀人,大小姐吓得不轻,所以我们才提前回来。”英儿忙道。
宁昌侯皱起眉头:“又是锦衣卫……罢了,你先休息,议亲的事我们明日再说。”他得去问问车夫,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儿恭送父亲。”简轻语垂下眼眸。
秦怡狠狠瞪了她一眼,赶紧跟着宁昌侯离开了,院子里瞬间只剩下主仆二人。
简轻语轻呼一口气,抬头就对上了英儿担心的眼神,她噗嗤乐了:“放心,吓唬他们的,没想出家。”
“那就好那就好,大小姐您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英儿想起她方才认真的神色,不由得更加佩服,“您可真厉害,连侯爷和夫人都骗得住。”
那有什么,她还骗过更麻烦的家伙。简轻语轻哼一声,边伸懒腰边往屋里走:“这也是我临时想的主意,但看他们的反应……也算歪打正着,英儿,你明日无事去给我扯几尺素布,青色即可。”
“大小姐要素布做甚?”英儿不解。
简轻语眼底闪过狡黠的光:“做僧袍。”
英儿:“……”
知道自家小姐要做什么后,英儿只能一边叹气一边配合。高门侯府消息传得快也不快,等到宁昌侯匆匆赶来时,英儿已经将僧袍裁好了,正坐在矮凳上缝制。
宁昌侯一看到她手里的衣袍顿时暴跳如雷:“大小姐呢?!”
“回侯爷的话,在、在屋里。”英儿急忙答道。
宁昌侯见房门没关,便直接冲了进去,结果一进门就看到简轻语拿着把剪刀往头发上比划,看起来竟像要自行剃度。
“别动!”他厉声制止。
简轻语愣了一下,拿着剪刀看向他。她正打算将几根打结的头发剪了,他为什么要凶她……是因为看到僧袍了?
宁昌侯一直觉得她说出家只是气话,这会儿见她拿着剪刀不肯松手,内心仿佛受了什么冲击,好半天才开始劝。
“别冲动,千万别冲动,你不就是想让我为你娘立衣冠冢么,我答应你总行了吧!但得等你定好了亲事,你若敢断发……我绝不让她进祖坟!”宁昌侯心惊胆战地看着她手里的剪刀。这一剪子下去,不仅她的一辈子毁了,整个宁昌侯府怕都无法再出门见人。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您说什么?”
“只要你听话,我就让你娘进祖坟!”宁昌侯又重复一遍。
简轻语表情微妙地放下剪刀,思忖许久后轻叹一声,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我本一心向佛,奈何世间多羁绊。”
“你这是……答应了?”宁昌侯不太信任她,“不会趁我不备又断发吧?”
“只要爹说话算话,那我也会听话。”简轻语一脸认真。
宁昌侯这才松一口气:“行,那便这样定了,明日就是相亲宴,你好好准备吧。”说罢,想到方才自己慌乱的模样顿感无颜,急匆匆便离开了,走到门口时还不忘斥责英儿一句,叫她将僧袍扔了。
简轻语看向剪刀,心想早知这般容易,她还费什么劲。
……
门窗紧闭的书房,高大清俊的男子身着暗红飞鱼服,静坐于长桌后,一只手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手背上一道被缝得歪歪扭扭的伤疤清晰可见。
他的绣春刀置于桌上,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死死压在下方。香炉上一缕白烟直绕房梁,沉香和松木的味道在屋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