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1 / 2)

回去的犊车上,春条一改平日的活泼健谈,小心翼翼地觑着随随的脸色,不敢提及今日的见闻。

随随也没什么谈兴,干脆靠在车厢上假寐。

回到山池院,待高嬷嬷睡下,随随便向春条要酒喝。

平日春条总要千方百计阻拦,今日难得没有二话,乖乖去厨房酒缸里舀了一壶酒,取了两个陶碗“奴婢陪娘子一起喝。”

随随笑道“你尝一口看看。”

春条抿了一小口,脸皱成一团,吐着舌头满地找水,灌下满满一碗冷茶才舒了一口气“好辣!”

这是平日当作佐料用的茱萸酒,自然辛辣。

随随并不挑剔,携着酒壶,搬了张短榻到廊下,一个人慢慢地喝着。

她不求醉,也不求消愁,她早知道酒浇不灭愁——她只是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独饮。

今夜就是这样的时候。

夜风渐起,圆月升到树梢,天穹上挂着几颗疏星。

随随估摸着这时候差不多该行合卺礼了。

她忽然想起四年前的某个夜晚。

那是最后一役前夕,叛军已是强弩之末,漫长的战事即将结束,也意味着他们行将别离。

两人都无话,只有风声呼啸,铁甲铿锵。

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她“待我回京,便与阿耶说,将储位让给二弟。”

她愕然看他“殿下为何忽然说这种话?”

他浅浅一笑“你知道你我有……”

她不等他说完,打断他“那是家父在世时,与陛下君臣间的一句玩笑话,时移事异,已做不得数了。”

“既然萧将军这么说,”他眼中闪过促狭,“我只好再请媒人上门向萧将军提亲了。”

“你……”她转过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双颊烫得要烧起来。

长到那么大,她只知道舞刀弄棍、领兵打仗,在这些事上,仍像世间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无措。

“我是说真的,”他正色道,“既然你我总有一人要离开故土,那个人理当是我。”

顿了顿“我不是最适合的储君,你却是最好的将军。”

夜风吹拂长草,星光下草原如海,翻起银色的浪花。

她的神魂也跟着摇曳涌动起来。

“待我回长安将诸事安排妥当,便回来找萧将军可好?”他笑着问道。

“谁说要嫁你了。”她低低地说了一句,转过身快步朝营地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很快,几乎是落荒而逃,铁甲锵啷啷作响。

她忽然庆幸这副铠甲很沉,因她整个人已快飘起来,飘上明净的夜空。

夜空中没有片云,只有璀璨的繁星,宝石般坠在天幕上。

她一时又恨不得立刻飘到天上,摘一颗星星下来送给他。

然而当他含笑望她,漫天繁星都已在他眼睛里了。

……

东宫正殿内外灯火煌煌,如星河落到地上,天边的疏星朗月黯然失色。

七宝高台上,锦绣青庐中,太子和太子妃正在行合卺礼。

阮月微端起整块白玉雕成的合卺酒杯,与太子交颈曲臂,将琥珀色的酒液慢慢地倾入檀口中。

酒杯不大,但酒是上好的郢州富水,甘醇芳烈,酒劲也大,她好容易把一杯喝完,立即从太子身边退开,低垂螓首,从脸颊到纤细的脖颈都染成了绯色。

灯下看美人,比平日更多了三分妍媚。太子有五个千娇百媚的侍妾,并非不通人事的毛头小子,仍旧看得有些痴了。也许正因为尝过风月的滋味,才更急不可耐。

阮月微叫那热切的眼神看得抬不起头来,垂着眼帘,用眼角余光瞥着一旁观礼的人群。

她一眼便看见了桓煊,他在一片朱紫锦绣中,仍旧如鹤立鸡群般显眼。

他也在看她。神色却很冷淡,整个人像是封在一块无形的冰里,与周遭的喜兴和热闹格格不入。

他在离京时还是个七情上面,高傲孤僻又任性的少年郎,曾几何时,却变得喜怒莫辨,再也叫人看不透。

阮月微心头仿佛被什么猛地一撞,一个念头撞入她的心底。

她会不会选错了?

三年前她去灞桥边送他,他问她最后一次,愿不愿意跟他走。

她自是不愿的,自小她便想嫁入东宫,似阮太后一般光耀门庭,让祖父祖母、阿耶阿娘以她为傲,在兄弟姊妹间扬眉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