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早已魂飞魄散了。”她失神地说道,“我成仙之后,害怕殷九玄终有一日会从镇妖塔中出来,便一一寻到了转世的亲友,用自身修为,抹去了他们那一世的全部痕迹,然后又用法术毁去了我对他们转世的记忆,只记得自己已经抹去了他们前世痕迹之事,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在尘世间安然度日。我以为我早已是孤身一人,我以为这世上早已没有任何与我有关之人,却不想今日竟然在此处又遇到了他……”
“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段云笙陷入沉默,眼中露出犹豫。
她原以为自己并不在意孤寂,可当她一次次抹去曾经的亲友与她的关系之后,她才发现她也抹去了她与这个世间全部的联系。
仙寿漫长,身边那么多人出现离去,却都与她无关。
时日越久,她越是觉得自己与那山间随处可见石子无异。守着万古长空,一片孤清,在便在了,没了也便没了,即便被日月侵蚀成砂砾,也不过是风过无痕,无人在意罢了。
可现在世间却突然出现了那么一个人,虽只是牵住她与这人世的一缕细丝,但却也是她以后千年万千与这人世唯一的联系。
鸣焱看着她低眸不语的样子,心下已是了然。
他从诞生至今,曾和他一起从上古洪荒中出来的那些老东西,也早都是陨落的陨落,沉睡的沉睡。
这些年他为了打发这漫长无际的时光,他占过山头做过大王,也在曾混迹人间纨绔度日,甚至还在昆吾之巅悟道一梦千年……可到头来他还是他,依旧懒懒散散愁着如何打发这明日复明日的日子。
他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在意这一点早已不存在的虚无缥缈的情感念想。
但他却能读懂她眼神中的寂寥。
“你要不先去看看他?”鸣焱松开她的手,“你说当年殷九玄是当着你的面打散了他的魂魄的,以殷九玄的能力不至于会失手,这件事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你说的对。”段云笙身影一晃,眨眼间已经到了房门前,“我得先去看看他。”
段云笙自制过人,先前在洞府之中即便是被殷九玄的妖力所侵,她也没有丝毫慌乱,如今却为了个凡人失了方寸。
鸣焱起身,目光追随着她略显急躁的背影,低声叹气,心底到底还是酸了。
而这时,段云笙却止住了推开房门的手,半悬着手,她微微回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走吧,别跟着我了。”
若此事真是殷九玄故意为之,那么她在这里遇到沈青绪的转世便不是巧合,既然如此再让这条鸣蛇跟着,只会……
说罢她瞥他一眼,推门而出,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在担心我?”鸣焱双手抱胸,散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样的话,我可要来精神了。”
他带着带着一丝笑意,往前两步,也消失在房间之中。
妖都毋吾宫。
大殿两旁一根根雕蟠龙缚锁链的玄铁黑柱,森然威严。
殿上一把硕大的龙椅上,斜倚这一个人。他眉目如画,肤色苍白,身穿玄袍黑靴,鸦黑的青丝如瀑一般披散而下,静坐在此好似一幅水墨美人。只是他半阖的眼中的那双金瞳,却是气势迫人,让人不敢仰视。
随着殿前台阶上一群雀鸦急急飞起,椅上之人忽而睁眼,面上竟露出了一个叫人琢磨不透的诡异笑容。
“终于碰上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低语,“小云,你会怎么做呢?”
自上次借妖元之力侵入她的身体之后,他已有两日未掌控她的行踪了。
他确实也有些无聊了。
不想她却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沈青绪的转世。
其实当初不过是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罢了,她家人死的时候,她还会哭还会求他,但那个沈青绪死的时候,她却伤心的连哭都不会哭了。
她不是说他杀她八世复活小离是疯子所为吗?他倒是想看看,要是让她遇上了沈青绪的转世,她会怎么做?
她不是很喜欢他吗?就不想让他记起她?
殷九玄的舌尖抵了抵上颚,嘴角的笑意更深,但眼神却变得更为阴冷。
只是不知道若让沈青绪的转世记起她的代价是让沈青绪再在她面前死一次,彻彻底底消失于天地的那种,她会不会后悔喜欢他?
想到喜欢二字,殷九玄突然发现他似乎已经不太想得起小离的样子了。
人生无聊,他连天都逆了,也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能让他提起精神的事了。
凡人总喜欢乐此不疲地歌颂人间真情,就连九重天上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也为了这点情爱不惜生死纠缠,自毁道行。
他就想这所谓真情总有些有意思的地方吧。
恰好就在他起了这个念头的时候,遇到被街头恶霸围在墙角的乞丐小离。
英雄救美,也算是个不错的开头。
自那之后,那小乞丐便一直跟在他身后,乖巧安静,什么都想着他顺着他。
但世人都说,真情是要经过考验的。于是他抓了一只魔,故意让其伤了自己,并告诉她,只有解开北辰山封印才能救他。
北极紫微帝君下凡历劫,控制住区区玄武,对他而言易如反掌。他在暗中扫清障碍,让她拿到镇山玄珠,又借玄武之口告诉她破封的方法。
小离也算没辜负他的期望,吞珠血祭,破了封印。
他想,过了考验,那便算是真情了吧。
既是真情,那他自然也要如凡人所说的那样,寻她转世,圆了她想陪着自己的念想。
他不喜欢别人打断他的计划,即便在一世又一世的轮回重复之中,他最初的那点新鲜感早已消磨殆尽,但这个游戏要不要停下,什么时候停,只有他可以决定,而不是她段云笙。
殷九玄闭上眼睛,见伊人绛绡薄缕,目若含春,抬起玉臂搂上他的颈,雪腻的脸枕在他的肩上,对着他倾诉柔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