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声音渐渐低下去,不知不觉红了眼眶,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七月份。
四年前是她生命里最兵荒马乱的一年。
“……我让家里所有的小厮都去找你,整个湘城都找遍了。因为你走的时候,身上有伤,我晚上做梦都是你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某个角落,然后我从梦中惊醒过来。那段时间,我很少能睡一个好觉。我还托人去义庄找,我真怕看见你的尸体,还好没有。后来,我想,你大概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那时爹还生着病,我忙里忙外……”
想起往事,许长安只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她当时口口声声说,自己尽心尽力找他,只是怕他受伤死在外面,她会一生不安。可她自己明白,其实她对他是有些情意的。
她从小假充男子长大,十五岁那年第一次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去试图亲近一个男子。尽管带着目的,可又怎会一丁点感情都不投入?
她那时候甚至还想着,如果他不介意她的欺骗,那她就娶了他,他们过一辈子。
“……你知道,我从小学医。可你肯定想不到,我直到一个多月后,才意识到我们有孩子了。”许长安轻笑了一声,似撒娇,又似感慨,“那段时间,真的好累啊。我想,你要是在就好了,那我们肯定会急急忙忙拜堂成亲,爹不同意也没法子……”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
皇帝只是有一瞬间的恍惚,很快就又硬起了心肠。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还去信她的话?
不过倒是可以听听她怎么辩解。
一愣神的功夫,他的袖子已被人牵住。
他低下头,看见玄色衣袖上,一只白皙的手。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皇帝眸中闪过一丝讥诮。果然,时隔四年,她对付他时,用的还是这些手段。
对方的沉默让许长安心里没底,转念一想,最差的境况也不过是如此了,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我知道,你走的那天,我也说了特别难听的话。”许长安一字一字说的极慢,不自觉带了一点淡淡的哭腔,“你一不见,我就在想,是不是被你听到了?可是,那些话,我也可以解释的呀。”
解释的话语在她心头滚过好几次,这会儿说出来,熟悉得让她都有些意想不到:“那天爹打了你后,把我叫了过去。一见面就拿东西砸我。”
忆起旧事,她苦笑了一下:“我爹的脾气一直很坏,听说我们私定终身,他都快气疯了。打了你以后,也要打我。我那时候气性也大,他越生气骂我,我就越要顶撞他。他死活不同意我们的婚事,说我是为了阻止你入嗣,蓄意勾引你,有辱门风。我偏偏故意气他,我说,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啊,反正我又不喜欢他,就是为了阻止他入嗣……”
“……你知道,人在吵架的时候,不会想太多,口不对心也是常有的。我那时年纪也小,不肯受委屈。好像只要说了最伤人的话,就能气到对方,就能赢了一样。”
许长安眼神有些许恍惚:“你可能不知道,那一年,我跟我爹经常吵架。”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她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纵然一开始另有目的,可假装久了,心也会失控的啊。
然而皇帝沉默半晌,轻嗤一声:“哦?是么?朕还以为,许娘子当年只是为了阻止承志入嗣许家呢。”
第57章拒绝我不愿意
许长安霎时间心里一慌,下意识看向皇帝。
只见他似笑非笑看着她,目光深不见底。
许长安怎能承认?她若说当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阻止他入嗣,那她方才那番解释岂不全都白费?相反还坐实了她的欺君之罪?
就算她坦诚后来动心,他会信吗?只怕也是当做她的狡辩之词吧?
心思急转,她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对,我的确不想让你入嗣许家。但那不是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嘛。你要是真做了我爹的嗣子,我们成了兄妹,还怎么在一起啊?我四年前就跟你说过的啊,你忘了吗?”
她看起来诚恳极了,皇帝心里的冷意却更重了,不过面上并不显几分。他睫羽垂下,遮住眸中情绪,不紧不慢道:“是啊,所以你先是联合金药堂的张大夫、孙掌柜要给承志下马威。又授意吴富贵买通一对夫妇,去冒充承志的父母……”
“这个我可以解释啊,我,我不想让你入嗣,所以肯定会有行动的嘛。”许长安忙道,“至于吴富贵那件事儿,不是我授意的。我只是让他帮忙找你爹娘,他……”
她心念一转,这不是把罪责甩到了吴富贵头上吗?她脸色一变,又急忙说道:“你也知道的,吴富贵这个人从小就爱胡闹,又想帮我,才出了这鬼主意,他其实没有恶意,也有可能是受旁人蒙骗。你千万不要怪他。”
皇帝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心里冷笑一声,恐怕她对吴富贵,都比对他的感情真一些。原来她也是有真心的,只是她的真心,从来都不在他身上罢了。
许长安察觉到了皇帝眼神的异样,软软唤了一声:“承志?”
“啧啧”两声,皇帝慢悠悠道:“倒是朕忘了,许娘子素来喜欢为别人着想。否则也不会在陈菘下药失败的情况下,帮他一把,自己主动把药喝了……”
许长安心口蓦的一缩:陈菘?下药?他,他怎么连这件事都知道?
她眼中的慌乱虽然很快被掩饰,但又怎能逃过皇帝的眼睛?
他脸色骤冷,眼睛一眯,上前一步,伸手捏了她的下巴:“许娘子可真是好算计,好手段啊。”
下巴被他攥得微微发疼,可许长安哪里还有精力去管这些细枝末节?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她眼圈一红,泪水瞬间流了下来,说话也含糊不清:“还不是因为你……”
滚烫的泪落在手上,皇帝双眉紧蹙,立时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时间虽短,但方才被他攥住的地方,已经发红了。白皙的肌肤上一记红痕,看着格外可怜。
许长安抽泣两声,小声道:“我是给我下药了,这一点我承认。可那还不是因为你嘛!你答应了我爹给他做儿子,那时候都快要正式过继了。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就只好孤注一掷试一试。再说,你自己也愿意的嘛。我当时也说了,你帮我找别的男人就行,是你不肯的,我以为你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这番话倒是丝毫不掺假,当时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但凡有其他的计策,她也不至于如此。
心甘情愿?皇帝心头怒火更盛,他是心甘情愿,但她却是满心算计。可奇怪的是,他表面上反倒平静极了,甚至还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他似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如此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
两人目光相撞,许长安对上他黝黑的眼睛,心里打了个突,声音极轻:“我,我并无此意……”
她即便真这样想,也不敢这样说。更何况,当年旧事,也不能说算承志的错。父亲以要他报恩为由,让他入嗣许家,他答应下来,而她对此强烈反对。她那时确实使了手段,在猜到他可能对她有意后,就使劲儿把他勾到手,好让他主动放弃入嗣。可谁能想到,他会是皇帝呢?要早知道他是皇帝,借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跟他有半点纠葛啊。
——当然了,如果知道他是皇帝,也不会出现让他入嗣许家一事。
皇帝好整以暇看着她,声音不含丝毫感情:“那许娘子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