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放学之后,傅宣燎和时沐不知去哪里玩了,时家晚餐都散席了才回来。
两人有说有笑地上二楼,时沐进套房,傅宣燎进客房。客房就在时濛房间的旁边,这间以前是时思卉的卧室,她去外地念大学,时沐让阿姨把房间收拾了出来,方便傅宣燎偶尔过来时住。
倒是方便了时濛密切关注傅宣燎的动静,今早隔壁的闹钟一响,时濛也跟着起了。
可惜没掐准时间,收拾好东西打算出去的时候想起忘了带颜料,时濛着急忙慌回去拿,收拾完出来刚好撞上隔壁同样推门出来的傅宣燎。
以前这种情况都是时濛先走。他不想引人注意,每次都是先到院外的树丛里等着,看见傅宣燎出门,才蹑手蹑脚地跟上。
这回失策了,两人在距离不到三米的走道里出其不意地打上照面,时濛还没反应过来,傅宣燎先开口:“你也这么早。”手上拿着蓝色的礼物盒,他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干什么去?”
这些年时濛在时家活得像个隐形人,平时和时家常客傅宣燎并没有什么交集。在学校就更说不上话了,两人年级不同,时濛又是艺术生,大多时候都在画室待着,而画室又分东西两间,时沐常去的是东边那间。
因此经常以背影形式落在视线中的人突然正面相对,时濛当即愣住,随后便后撤一步,讷讷地答不上话。
大约被他的反应无语到,傅宣燎咕哝了句:“我很可怕吗?”
时濛想说不是的,稍慢了一拍,就被着急走的傅宣燎抢了先。
“我先走了,方便的话帮我跟伯父伯母说一声,他们应该还没起。”
说着,单肩背包的傅宣燎大步越过时濛,往楼梯口去。
一脚踩下台阶,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扭头往走道方向看过来,吓得时濛差点又战术后退。
傅宣燎一手插兜,一手举高扬了扬蓝色的礼物盒。
“如果你哥问起来,就说我去晨跑了。”他笑着说,像是料准时濛会答应,“记得帮我保密啊小朋友。”
就在上个月,时濛刚过完十六岁生日,虽然他个子不高,但是很不喜欢被看作小朋友。
因此今天他跟是照样跟,却故意把距离拉远了几米,边走边踢石子,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总盯着那个背影瞧。
可是他的笑让时濛想起那次自己躲在阁楼的桌子底下,他故意支开旁人伸出手叫自己出来的样子。时濛喜欢他那样笑,总是忍不住要看。
到学校门口时间刚过七点,隔着条马路看着一棵绿油油的圣诞树被校工从车上扛下来,再竖到布告栏旁,时濛还有点迷糊。又看见傅宣燎趁四下无人,把书包扔在地上,蹭蹭两步攀爬上栏杆,扭身将蓝色的礼物盒挂在圣诞树顶端,用绳子系牢。
时濛这才明白了他这么早出门的目的。
艺术生也要上文化课,上午语数外三节课,时濛都没仔细听,人在教室,恨不得把眼睛留在布告栏旁守着。
中午去食堂用餐,还特地绕了远路在校门口转了一圈,确定那盒子还在,时濛才定下心来继续下午的课程。
下午三点转移到综合楼的画室,时濛难得没有缩在墙角,选了靠窗的位置,方便仰起脖子就能看见校门口的情况。
今天学生少,东画室没开,美术老师孙雁风带着常驻东边的得意弟子们进门的时候,时濛正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听到那个名字,才怔然回神。
“时沐,让我看看你的画!”
学校画室每周拟定一个主题,让学生围绕主题展开绘画,时沐的起笔总是会受到所有人的关注。
五六个同学将时沐和他的画架围了个严实,七嘴八舌地问他构图、色调方面的问题,最后是孙雁风嫌他们吵,挥着教鞭勒令他们回自己的座位,画室才重归安静。
上课时间,校门口没什么人,时濛便也铺开画纸拿起炭笔开始勾线。
耳边唯余笔头摩擦画纸的沙沙声,偶尔插几句交头接耳的低语。将画板调整了个迎着光的位置,余光瞥见孙老师正躬身指导时沐作画,时濛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收回视线又盯窗外发了几分钟呆。
他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思维受阻效率降低,一个半小时只勾了个大致轮廓,压根没用上带来的颜料。
收拾画材的时候时濛动作很慢,显得有些疲惫,后座的同学自走道经过他身边时,无意的一句“你这张和时沐那张的构图好像”给他原本就不甚明朗的心情再度蒙上一层阴影。
这个年纪的少年,没有谁喜欢总是被迫和另一个同龄人比较。
可被拿来和时沐比较,已经成为时濛是自八岁以来逃不开的命运。
从长相到身高到学习成绩,再到两人都喜欢的绘画,时濛已经习惯被放在做参照对比的低等位置,他比时沐矮五公分,他和时沐同龄却比时沐低两级,他和时沐画风相似却总是被认为是他在模仿……还有很多很多。
时濛觉得,如果这一切皆因他是私生子而起,那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毕竟这几个要素之间毫无联系。嶼汐團隊整理,敬請關注。
然而这个世界没空解答他的疑惑,也不会采纳他的一面之词。
人们按自己的标准制定尊卑次序,又酷爱跟风抱团,他们觉得有关联那就是有,“真理”永远掌握在大部分人手中。
走到门口的时濛被老师孙雁风叫住:“我看看你的画。”
时濛着急走,推说:“还没开始画。”
“刚才课上看见你画了几笔。”
“不满意,擦掉了。”
孙雁风背着手看向时濛,时濛亦倔强地与他对视。
到底还是没勉强,孙雁风轻轻叹了口气:“你的画风与时沐确有几分相似。”他试探着问,眼中带了一丝熟悉的怜悯,“要不要考虑改变绘画方式?或者……你有其他感兴趣的画种吗?”
时濛几乎用跑的离开了画室,一鼓作气向楼下狂奔。
北风胡乱地扑在脸上,将头发肆意吹起,他才在操场边停下脚步,两手撑膝拼命喘气。
说不清现在的心情,生气,失落,或是难过,在时家待了八年早习惯了,所以他现在依然很平静。
平静地喘匀呼吸,平静地忘掉刚才发生的事,再平静地走到校门口,找一个不碍事的角落看向布告栏。
冬日的天黑得很早,不过此处视野不错,不仅能看清圣诞树上的蓝盒子,还意外地亲眼目睹了时沐被妈妈接走的场景。
是他的妈妈,不是我的,时濛想,虽然总有人说我和她长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