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纪轻轻,容貌毓秀。
虽不近女色,却也并非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从不越线,但待人温和有礼如沐春风。因此京中爱慕者众多,但没有一位姬君能走近他。
他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才偶尔显露出任性、恶趣味的一面。
倘若初桃在他心中也同那些姬君一样……
藤原作为忽然有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但他茫然地、一时不知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只是突然想要诉说什么。
“姬君、桃姬是个温柔的人。”
三年前他被贬谪出京,身无长技。
生活的落差让他生无可恋,连着三日矗立江边,每一天都比前一天靠的更近,最后一次更是半只脚都踏入江中。
然后,初桃出现了。
将他从黄泉拉回来的,最开始是少女想要学棋的心。
他天生以棋为友,即使在死亡的路上,也没法对想要学棋的人视若未睹。
然后,是少女宛若臭棋篓子的棋艺。
她如此勤奋好学,理应有所进益,如果始终没有进步,那就是他的问题,需要他努力教导。
随后,他在她潜移默化的帮助之下,从只会听风吟月的无用之人变成了能下田种地、纵横于山野之间的充实之人。当然最大的生计,还是教授少女棋艺。
她一定早就看穿了他当时的死志。
所以——
在他当时说出“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时,她才会那样笑,才会一改常态地提出要和自己下棋,第一次用自己真实的水平和他对局吧。
如此温柔,如此佳丽。
“……她好像,很喜爱你。”
“如果你……不曾心仪她,请你……”
他说的很是艰难。
『——“不要伤害她。”』
麻仓叶王清晰地听到了藤原佐为鼓动的心跳,与清晰的心声——他似乎茫然又无措,又赧于出口要求,只在内心深处恳求着。
麻仓叶王的灵视,让他能够听见万人心声。
那些无孔不入的心声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响在耳侧,只有深夜才能得到半点清净。
是人都有私欲。
或隐秘的、或邪恶的、或丑陋的。
藤原佐为或许是个例外,他一心追求棋道上的“神之一手”,心思单纯明净。即使先前遭遇那样的陷害也只是心如死灰,没有任何对罪魁祸首甚至天皇陛下的私念乃至恶念。
麻仓叶王先前的回复并没有刻意冷淡,只是避嫌,更认下了主动驱车离开一事,一如他往日随心所欲、不受拘束的形象。
但落在藤原佐为耳中,却仿佛有了另一层意思。
他还没有完全厘清就因兄妹身份被强行压下的情感,似乎因为他的出现而逐渐清晰明朗。
爱是占有,爱是私欲。
在这种情感的驱使下,青年似乎冒出了些许的、阴暗的想法。
麻仓叶王只是含笑看着,任由其发展,手中无意摩挲着这根蒲公英的绒球。
但阴暗的想法只是冒了个头,就被这位心思单纯、正直的友人压的无影无踪,他似乎也很是羞愧,垂下了头。
这也是他的私欲。
但为何她却没有呢?
不,也不能说没有。
麻仓叶王想。
他的灵视日夜不断,无需看无需听,心声自来。
但那位姬君——却只有在他想听的时候,才能听到她的心声,这让他感到难得的宁静。而且那所有的心声中——虽用词新奇活泼,内容奔放毫不含蓄,时常叫人愣上一愣——却只有他一人、只余他一人。
哪怕在逃跑、在专心做事、在安然小憩。
心里也只有他,从不例外。
她确实……好像非常喜爱他。
麻仓叶王观她心思澄澈、眼神晴明、心怀大爱,如果听不到心声是因为她没有私欲,那她唯一的私欲或许就是他。
但是,这是真实的吗?
这是可以信任的吗?
无法看穿。
数秒之后,麻仓叶王弯唇轻笑,摇了摇头,揶揄打趣:“自然,我与姬君不过萍水相逢,我可从未想过成为你的妹夫啊。”
藤原佐为看着他,却好像也没有高兴起来,只勉强一笑。
……
…………
与此同时,初桃正在观看别人送给自己的和歌。
在她因为“祥瑞”被天皇嘉赏后,藤原家失而复得的女儿桃姬再一次传遍了平安京。她的姑姑皇后殿下更是点名她参演月底的踏歌节会。
她的容色与才能被吹的愈演愈烈,是以迎来了一堆贵公子递来的和歌。
当然因为百鸟朝凤,坊间也有说太子妃要换人的传闻。
对此,藤原安麻吕不置可否,葵姬和妹妹们也不甚在意。
葵姬甚至说:“太子性情温柔却相貌寻常,与姐姐不大相称。”
初桃:“……”我妹妹好敢说,我好爱她。
她现实体弱多病,不是休学在家,就是在女子私立学院就读,大家都是女孩子,自然也不会出现鞋柜里塞满情书的情况。
所以看这种情书一样的和歌还蛮有意思的。
比如这条。
“桃花凝露容光艳,料是伊人驻足来。”*
哇!他夸我容光艳耶。
梅姬生气:“可是他都不曾见过姐姐,定是胡思乱想广撒网,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有道理。
又比如这条。
“世上人虽众,吾心在一人。”*
哇!他心里有我耶。
荻姬看了署名一眼,蹙眉:“此人也曾写信给我,大兄说他家中有四个妻子,生性风流,嘱咐我少理会他。”
……啊这。
再比如这条。
“片刻春闺梦,梦中相见卿。
深怜一场梦,淡影慰幽情。”*
哇!他做梦都……
初桃只看完前半句,信纸就被葵姬夺走,用力撕,没撕掉。
她气红了脸:“无礼之徒……咳咳……姐姐不许入他的梦。”
……好、好的。
初桃只勉强看得懂和歌,还想过回信,只是她持笔蹙眉半天,都回不出半个字。
如果能回两个字,那就是“已阅”。
淦,和歌好难写啊。
妹妹们担心她初来乍到,又气质忧郁易共情,更容易陷入男人们笔头上的温柔陷阱。倒没有怀疑她的和歌文化水平。还为发现姐姐好哄、不经夸而高兴。
是以很快转移了话题。
葵姬还嘱咐侍奉初桃的女房:“日后这些不必再呈给姐姐,若她想看……你将我和妹妹们写的给她就是。”
想被夸?她们夸就是了。
梅姬讲起了从外面听来的趣事,她鼓着脸看起来很生气。
“最近京中除了姐姐之外,最出名的美人就是红雨姬了。他们夸红雨姬就算了,还偏要说一句比桃姬容貌更盛,我不信。找人打听后我才知道,原来红雨姬甚至不是人!”
初桃和妹妹们睁大眼:“?”
梅姬愤愤不平:“她就是一幅画。据说是从五条家流出来的,看笔触是那位善画美人图的画师所绘。传闻见了她的男人都被勾了三魂六魄,对她日思夜想,夜不能寐,却找不到画中人。”
“都说什么‘一遇红雨误终身’,我非得找机会看看不可。”
荻姬:“是妖怪作祟吗?”
葵姬忽然出声:“五条?是五条家主吗?”
她咳嗽两声:“前日太子殿下写信予我时提及,那位五条家主现已缠绵病榻,据说是对一画中女子患了相思病,命不久矣……”
“五条家主实力高强,鬼祟无法近身……咳咳,所以,我倒不觉得是因为妖怪……他或许是真的……唉,也是痴情人。”
初桃都惊了。
这就是平安京吗?
为一个画中的少女都能得相思病。
心这么小的吗?只能住一个人。
她就不一样了。
虽然她偶尔还会想起阁楼上那双苍蓝色的双眸,但她心胸宽广,心里还装得下棋师、阴阳师和其他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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