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你跟于思远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来着?我记得那会我跟张鹤才在一起不久,那段时间你是空窗期吧,我记得很清楚。我还记得我问他你去哪了,他说你爬山去了。回来,你就谈了个男朋友。”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收心,正儿八经开始打算不继续浪了来着?上学期期末对吧……那时候你说你开始觉得这样不好,多巧,那会儿我跟张鹤也想定下来了。”
纪峣神色僵硬,他无力地说:“这……这是巧合。”
然而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是,不是的。
蒋秋桐十指交叉,有条不紊地分析:“纪峣的家庭构成很奇怪,他跟张鹤两家的关系,就像你我两家的关系一样。可以说,他是在张鹤家长大的——上次纪峣父母请我吃饭,张鹤的父母居然也在,并且同样用家长的身份向我道谢。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张鹤的父母,是真的把纪峣当做亲子在疼爱的。”
“但是他们两家毕竟不像我们,有血缘上的关系维系。他们靠的,只有十年如一日的情分。这时候,我们不妨设想,如果你是纪峣的家长,你的工作很忙,只能把纪峣托付给好友照看,你会对年幼的纪峣说什么呢?”
于思远喃喃自语——这些话,他小的时候,也是他的父母,一边又一遍给他说的:“你要乖,你要听话,你要懂事,不要给大人添麻烦——如果是纪峣的父母,大概还要说,爸爸妈妈很喜欢干爹干娘,但是我们不是亲戚,你如果不乖,干爹干娘就不跟爸爸妈妈一起玩了。”
“对。”蒋秋桐点头,“贫穷的人向往财富,丑陋的人向往美貌,人都是缺什么想要什么。而纪峣,他的家庭看似美满,两家七口人把他当做眼珠子疼,然而这种关系是极度不稳定的——这导致他格外向往、也非常重视家庭关系,这个家庭,不单单指他们一家三口,还包括了张鹤一家人。他被从小教育,要乖,要听话,要懂事,不能给家人,尤其是张鹤的父母添麻烦——你没见过,他在他的家长面前,简直又乖又甜,像只敞开肚皮任人搓揉的小奶猫——所以他这么畏惧出柜。”
“出柜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两个从小长大的男孩子之间,可能有暧昧的情愫,意味着两家的关系,有可能因此破裂。”
在于思远给他说了自己出柜的事情后,纪峣有一阵子不断地做噩梦,这件事蒋秋桐不知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猜不出来。
“所以他非常压抑,压抑自己性向,压抑自己的感情,不敢流露出一丁点,甚至下意识麻痹自己,还找了个移情对象——还真有他的。”
于思远回过味来,猛地看向他,不可置信道:“等等——你是说,纪峣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喜欢张鹤?”
蒋秋桐笃定道:“纪峣不知道。”
“……那张鹤呢?这一切张鹤知道么?”
“……”蒋秋桐疲倦地按了按太阳穴,“他……我不知道。”
另一头,这场单方面的碾压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其实一开始知道这件事以后,我是想装糊涂的。”
徐叶叶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
“我这几个月,一直琢磨这件事,然后我想,算了,谁做错了呢?你从来没有想要掰弯张鹤,千方百计撮合我们在一起;张鹤从小照顾你,他付出了很多,可你也在回报他,他也因此变成一个很有责任心,很有担当的人,他也没错;我喜欢上张鹤,我们俩在一起,堂堂正正不偷不抢,我对他的好,问心无愧,我也没错。我思来想去,心想,大家都没做错啊……那我就装傻吧。”
“但是……但是——但是啊!纪峣,我真的……装不下去了……”
她捂着脸,竭力压抑着声音中的哭腔:“我这次去他家,他妈妈——”
她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纪峣下意识追问:“干娘给你委屈了?”
他皱着眉看她,眼中闪着真挚的关心,哪怕这种时候,纪峣的第一反应,还是关心她。
纪峣真的是个,非常护短,在在意的人面前,非常软和的人。
她不该迁怒的,纪峣已经很好了。
徐叶叶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它们梗得她嗓子几乎渗血,她扯出一个笑来:“……没有,我只是嫉妒她对你比对我好。”
纪峣踟蹰着,干娘和他认准的嫂子,因为他而冲突,他不知道怎么办,最后,他只无力地说:“毕竟那么多年的情分……你是要跟张鹤过一辈子的。”
徐叶叶仔仔细细看着他,仿佛要看出一朵花来。纪峣被看得不自觉心虚,忍不住躲了躲。徐叶叶问他,一字一句,问得很认真:“纪峣……你告诉我,你说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不难过么?你不痛么?——我光是想想,就觉得痛死了。”
“……”纪峣沉默。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答:“我……我没感觉的……”
这种牵线拉桥的话,他说过不知道多少遍,早就麻木了。
他说着,还不死心,仍旧想要努力说服徐叶叶,他跟张鹤真没什么。
徐叶叶叹息一声:“好吧。”
“纪峣,只要你对我说一句,‘我不喜欢张鹤’,我就立马去他家跪下求他复合。”
“——你说啊!”
说到最后,徐叶叶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就这么简单?”纪峣不可思议,他确认似的看了徐叶叶一眼,收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胸有成竹地清清嗓子,咳嗽一声,准备对天发誓。
“……”
纪峣闭上眼,唇瓣开开合合,却仿佛忽然失语了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
他紧紧蹙起眉头,使劲捶打自己的胸口,像是如果这样做了,哽在胸口的话就能被吐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说不出来?
心中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又一路鲜血淋漓地扯掉他的喉管,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他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不喜欢张鹤。
他不喜欢……张鹤。
说啊,说出来啊!只要说出来,他的发小跟徐叶叶就能继续在一起了!
他折腾了半晌,表情越来越痛苦,最后,他死死按住胸膛,手指有力到指尖泛起青白,只听他一字一句说:“我……不喜欢……张、鹤。”
声音干涩喑哑,像是朵因绝望而枯萎的花。
他什么都明白了。他的身体,他的心,告诉他了一切。
话一说完,眼眶中两行热泪,就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