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在王府中还有一帖药未服下,太医之嘱,不敢不听。”
没人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谢璞和有琴颜愣愣看着那马车行远,兴许都在琢磨:这一南一北的风水加在一起,怎么就败给个臭了名声的狼窝了呢?
“鹬兄,机关算尽太聪明啊。”
“蚌兄彼此彼此,京城回见。”
连容裔都觉喜出望外,他前一刻还想着,将小花瓶硬扛回马车上不是不行,只是过后又要花心思去哄了,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将云裳扶上马车后他紧跟着坐上去,“你……”
云裳不去看他亮得过分的眼睛,闭目截断道:“趁着我还没后悔,王爷您最好别开口。”
若非为了查明心中的疑惑,她怎么舍得拂大师兄的颜面。
既已一不做二不休,那么她一定要打探清楚,这位摄政王对她的殷勤里究竟藏着什么古怪。
当晚,王府的清翡阁中传出一阵瓷器落地之声,付六一路哆嗦着跑到试霜殿,一见王爷的面扑通跪地,面如死灰:
“王爷……华姑娘方才不小心摔倒磕到了头,姑娘她、她失忆了!”
第35章咱们今晚怎么睡呢?
回来时还好生生的,怎么转眼功夫便摔到头了?
容裔听到付六的话后神情发怔,方寸之间甚至没反应过来,等胸中那口气憋到了头,一口冰冷的空气霍然吸进肺里,男人失笔打翻砚台,不顾袖管上的墨污飞步赶来清翡阁。
碧纱槅里乱成一团,打碎的花瓶碎片还在地上,韶白捧着姑娘的手噎噎啼哭。
当时姑娘让她和窃蓝出去,自己在屋里上药,两个丫头习惯了姑娘爱美避人,便如往常候在外头。
谁想到屋里一声碎响,二人赶进来便看见姑娘跌在地上,那多宝阁上的花瓶碎了一个,姑娘的头上也多了个肿包。
云裳额头上的是撞伤不是割伤,可想见她当先磕在多宝阁边角,带下了一个花瓶。窃蓝她们进来时云裳还倒着,再唤醒,让起便起让坐便坐,只是不认得人了。
容裔听过来龙去脉,眼前光景恍然与前世的情形重叠在一起,薄唇刹那失了色。
华年言犹在耳的托付化作一把石捶击在他心口窝,容裔踩着锋利的瓷片走到云裳跟前。
下午还活色生香的女子一双清眸失了魂魄,脸色雪白到几近透明,容裔想伸手碰一碰她,指尖停在细软的绒毛边,没敢动。
怕一伸手就碰化了她。
“华云裳……你看我一眼,说句话。”
华云裳眼珠没有转,檀唇没有启,呆如木偶人。
收回的手背青筋暴起,仅在顷刻间,男人眼里什么情绪都没了,玄衣笼罩的高颀身影宛如不近人情的神祗。
“肃静,谁哭把谁扔出去。”他转头问跪在门口的付六:“安太医来了吗?”
付六听见这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猝然想起七年前的那一天,血都凉了,“……已经速传了,就、就到。”
菩萨佛祖保佑,这阁中上下仆婢十几口子的命,可全系在安老太医一人身上了!
安太医正被一辆安了风火轮的的马车送来的时候,一把胡子都散了花。他进门便见下人跪了满地,而摄政王手臂虚环着那位华姑娘,并坐在莲帐之下,乍一见如同一对新婚燕尔的璧人。
——如果华姑娘没有安静得一动不动,而摄政王也能笑一笑的话。
安太医只瞟了一眼那双黑得没边的瞳眸,就不敢再看了。
听了大概发生的状况安太医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看诊。华云裳不懂伸手,胭脂唇轻抿,木着双眼望着一个虚无的焦点。
容裔轻轻翻开她的手腕递出去,冰凉的指尖捻在滑腻的肌肤,贴在她耳边低喃了一句话。
咫尺如安太医也没能听见,他切了半晌脉象,面带惑色:“华姑娘气脉通畅,并无淤堵之处,这额头上的伤看起来仅似外创,按理不该啊……”
华云裳自从被人扶起后,一直对外界任何刺激都没反应,忽然眼睫颤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容裔不满意这种说辞,接连调了太医署几位擅医头疾的医士,所言都与安太医相差无几。
从脉象上看,华云裳没有丝毫病症。就像她每年定时发作的心疾,哪怕华佗重生也诊断不出个所以然。
连药方都没法开。
容裔看着少女乖巧无害的脸庞,侧鬓一条轮廓绷得像片斧削的剥岩,按捺许久,平静道:“都滚出去。”
众人逃命般窸窣而退,唯有窃蓝和韶白没动。
韶白既放心不下姑娘又畏惧摄政王,哆嗦着两条小细腿如临深渊,窃蓝尚有些武者胆量,直视容裔道:“请王爷移步,我等会照顾姑娘。”
“人交给你们照顾成这样,”容裔目光凝在云裳脸上没动半分,看上去有些凉薄,“不杀你,是因她清醒后会伤心。”
韶白吓得偷扯窃蓝袖子,窃蓝紧扣双拳,顶着那不显于声的威压还要言语,容裔的眼光电一样射过来:“她上药不许人看,怎么,姑娘一病,这点规矩都不守吗!”
吼走了人,容裔自己反有些无所适从。看见瓷人儿额角添了新伤,他拧开妆台一个点朱玉合,下手一剜,半盒子祛肿膏子都糊在手心。
没轻没重的薄荷凉染了满手,拿指尖化热,再一点一点涂到云裳的伤处。
“怎么这样不小心呢……”
动作笨拙的男人失了方才骂人的气势,眼中一片拼凑不全的灰败:“我怎么能让你如此不小心……”
入夜的王府灯火通明也兵荒马乱,华云裳脉上诊不出病来,可她的人确确实实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