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云裳敛身低颔,姿态有如一位不卑不亢的王府来客,有礼有节道:
“上回小女已同王爷说得很明白,王爷若愿出手帮阿宋退婚,小女子便愿投桃报李。后来虽生出许多波折,阿宋到底得赖王爷庇佑,所以此言如今依旧生效。
“兵勇或是金银,您但凡开口,小女子虽为女流,还不至反口。若王爷志大,以为当涌泉报滴水,小女子做不得主的,您大可与家父详谈。”
容裔的神情从开始的闲适变得沉冷,那把剃眉刀紧紧压在掌心,在指腹硌出紫红的痕印。“说完了吗?”
华云裳后退深揖衣袖,在破题起股后作了最后的大结:“小女以为,谋事如遣兵,单刀直入便是好手段,实不必走曲线之路,百般试探撩拨。”
顿了顿,她轻声道:“我不喜如此,也不是那等乱花迷眼的人,王爷不必敷衍费事,还是两相稳便的好。”
女子从始至终没抬头看对方一眼,这一刻,她是主见清晰口才了得的学宫塾师,白纱如长风挂雪缠在额头,却不显得孱弱,更无半分小女子的软旎流露出来。
这便是姑苏云裳的厉害之处,看似再柔婉乖巧不过的一个姑娘,一翻脸一揖袖便当场公是公,私是私,泾渭内外划分得清清楚楚,没有人能乱她的畦界,也无何能越她的雷池。
很好。容裔咬牙捏狠手中刀。
折寓兰以为他扣下华云裳是为了从华年手中得利,婉太后也以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不吝敲打,人人当他狼子野心,看不上儿女情长,连华云裳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
诚然,前世他确实便是如此,算计一切利用一切,至死不知情为何物。可如今他想去了解了,这点子从冷血里拼凑出来的真心反而任人践踏。
因为没人相信,所以它就半文钱都不值。
容裔自劝,他不该同小花瓶计较,她对曾经的缅邈岁月和那舍身一顾一无所知,这世道是秩序朗朗,逆世的是他,他应在今夜从容退场,好留待日后徐徐再图。
可某一刹他贪了心。
“姑娘冰雪聪明。”容裔起身,高大的压迫倾刻而至,云裳未及后退,那双黑楚中暗芒隐现的眼睛直射过来。
“既分析得如此透彻,姑娘再想想,本王若真是投石问路,以本王手段,时过这么久,姑娘为何还有利用价值?”
他像一个独负行囊已久的旅人不吐不快,想用尽全力抓住一缕光,音低似魅:“姑娘再给我说说,我一餐一饭,每日每夜对姑娘的心思,还有那一抽屉土得掉价的泥娃娃,是为了向谁做戏,又敷衍给谁看?”
云裳随着男人的欺近仓皇后退,后背抵上多宝阁的木桁。
纤翘的长睫凌乱眨动,入耳的每个字她分明都懂,可连在一起却成了一团乱麻,楚河汉界促然崩塌,“你、你……”
“我所要的,比姑娘以为的那些珍贵千万倍,姑娘信誓旦旦给得起——”容裔驻足倾身,深邃的目光倒映在她两弯净穹,“可就不容反悔了。”
“你……”云裳被男人这番劈头盖脸不讲章法的剖白震得恍惚失语。
怔忡良久,她从无数纷乱猜测中捞出最不可能的一句:
“你此前的种种作为,莫非都是在……追求我?”
第31章他单膝半抵在云裳身前
云裳的半边画眉还是没能保住。
摄政王在炸出那番石破天惊的话之后,趁着女子发怔,拉她坐回绣墩,鬼出神没的小剃刀贴上那枚姣洁的眉心。
云裳被窄窄的细刃冰得轻颤一下,立刻被男人另一只手扣住后脑,“别动。”
鼻腔的热息呼在她衣襟交叠处,丝丝氤氤的不散,似甘愿承接雪颊散出的余芳。
他单膝半抵在云裳身前,头微微仰,眼神极为专注,手劲很稳,动作且轻且柔,羽毛挠痒般滑过去的功夫,半条眉毛中道夭折。
等云裳反应过来再想拒绝,已经无济于事了。
云裳几乎怀疑,方才听见的那番剪不断理还乱的话,不过是刮骨疗毒前的麻沸散,为的就是骗她一怔忡。
“你……”
“是。”容裔干脆利落应了一声,黑曜石般的瞳心与云裳目光对视一霎,又落回到半条柳眉上,“如果你问方才那句话的答案。是。”
是,我在追求你,从我重新睁开眼的第一秒开始。
男人的脸离得实在太近了,云裳五心烦乱,拼命想从上头找出他在骗人的蛛丝马迹,看来看去,竟不由欣赏起那副令人赞叹的骨相来了。
好色害人。云裳有点绝望,禅二师兄从前让她不要“以貌取人”真是有天大道理——她的癖性她自己再清楚不过,每当看见品相上佳的容貌都忍不住心折,不论垂髫黄发还是长男少女。
有品有相尚且如此,何况无品无相。
世间万事万物都划分着三六九等,而世人偏爱常理之外,仿佛不羁的才是天才,出格的方受追捧。而云裳自幼便爱花中着锦,人中美色,自认是俗人中的俗人。
俗人免不了俗,面对独一无二的诱惑会如飞蛾恋火,如刻在夙命中的悸动。
“就这么喜欢看我?”低笑的声音一出口,云裳惊得倏尔回神。
所幸容裔手中眉刀撤回及时,借灯下向自己的杰作端详一眼,觉得满意,朝那条光光如也的眉弓轻轻吹了口气。
“你……”云裳好像不会说别的话了,耳窝一痒,半边身子都发僵。
这等轻浮举动都信手拈来,他那些貌似掏心的话又有几分可信?云裳神智及时回笼,适才她必是一时迷了心窃才会盯着他看……
“我如何?”容裔诧异于突然嗔怒的女子,他不过吹开浮在那上面的绒毛,怎么又惹到她了?
一条眉毛的小姑娘在他眼里实在可爱得紧,只恐多说多错,才忍着没夸出口。云裳回身一照镜子,却登如晴天霹雳,直接哭了。
是当真的哭,那两行清泪全无酝酿的流出来,完完全全是生理性的,被自己丑哭了。
“怎么了?”沉敛不形于色的摄政王一见她哭,什么从容都没了,慌手慌脚地解释,“我没刮出口子,也避开伤口了……”
“丑死人了!”云裳把脸呜咽在臂间,一时间对容裔什么猜疑探究的心都没了,心里只有一声哀嚎:我方才居然顶着这副傻样,在他眼前明晃晃亮了半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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