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扑盖儿了。”
华蓉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发怔,经束秋提醒,转向泡沫翻滚的药炉,冷眼看了两息,扇子一把甩到地上,声平如线,“乏了,你看着吧。”
正要回屋,小丫头传报:“王夫人来了。”
打扮得花蝴蝶一样的妇人打着绢扇进院,瞧出华蓉神色不对,连忙关怀:“我的儿,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痛快了,与姨妈说说?”
华蓉满腹计较,却不能对心无宿物的王氏吐露,勉强拿天热没胃口应付过去,换过话头问:“集贤院这几日不是休学吗,似乎好几日不曾见表哥了。”
“嗐,别提那个书读呆的现世报了。”一提起这个王氏就来了气。
华蓉奇怪,张表哥从来儒和顺从,是个不知忤逆为何物的为人,“怎么了?”
王氏见问,便挥退小丫头子,掩扇低道:“也不知几辈子没见过世面的,那日你表哥下学过来,在大门口碰上栖凰院那位,当下就成呆头鹅了,这几日总在我耳边念叨,你说这个不上进的东西,可不是猪油蒙了心!”
华蓉心念一动,眸光泛起微微涟漪:“说起来,表哥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吧。”
“可说是呢,”王氏愁得叹气,“可说句到家话,那枝头的凤凰,是我们这门户能攀得起的吗,便想一步青云也不敢往那儿想啊。”
“是啊……”华蓉微笑附和着,又想起那个梦魇般的夜晚,她自幼钦慕那人亲口说的:若无华云裳,娶华蓉又如何。
原来她自视矜娇,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退而求其次的角色。
若无华云裳……
眼珠森黑的女子喃喃自语:“事在人为啊。”
有人攀上青云,一步登天。
有人跌落泥溷,碾入尘途。
·
“阿嚏。”
云裳在白矾楼上打了个喷嚏,窃蓝连忙挡在风口,担忧道:“可是姑娘的风寒没好利索?”
“都快五月的天了,我倒是泥人儿捏的。”云裳好笑,她屋里的大大小小快赶上她爹了,寻常咳嗽一声儿都能大惊小怪半天。
此处临窗观景甚好,洒楼的紫苏鱼和金丝肚羹也是一绝。白皎皎由中牵钱,约了容九与她在此见面。
她晓得这不太合规矩,不过无论江南还是京北,她也不怎么守规矩就是了。
至于为什么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放心不下,云裳给自己解释,毕竟人家前前后后护了你两次呢,就算为了义气,也该礼尚往来。
——才不是因为他长着一张妙色评上从未出现过的,品相唯一无二的脸。
我何尝是那么肤浅的人了?
嗯,没错,这就是义气。
她所在的独间儿临梯,候了约摸盏茶功夫,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拾阶而来。
脑海浮现那对宛如墨钩的眉眼,云裳的心跳有些兴奋。
嗯,义者志也,志勇行人气血,心跳快是正常的、正常。
心里胡乱念叨着,敲门声已在耳际,窃蓝应了一声,来者轻轻推门而入。
云裳转头,下一刻就看见一张与想象截然不同的脸。
容九的脸是无品无相,而眼前这人,非但有品有相,还是卓然傲世的天品丙等。
“敝下见过华小姐。”似从白皎皎那儿得知了东道身份,来者温逊地揖手:“敝下菖蒲之流,得贵人青目不敢不赴邀请,只望贱容未有丑到华小姐。”
怎么大公主身边的人也这般说话了?云裳哭笑不得,他是没丑到她,他吓到她了。
眼前这人,分明是那日在大公主膝边剥释迦果的男子。
“容九?”如果此刻云裳眼前有一面镜子,一定能看到自家很精彩的表情。
释迦果男子错愕一瞬,蕴藉笑道:“在下苏九。”
想也知道是中间出了岔头,怪云裳一开始没把话与皎皎说明白,不过来都来了,云裳也就不管什么矜持,借机问道:“请问苏先生,容九先生在大公主府可好?”
苏九的回答,直接让云裳陷入怔愣:“府上并无一人名叫容九啊。”
“什么?”
容九,不是德馨公主的人?
云裳指尖扣着桌面,相识以来所有的细节铺陈在眼前,如同一颗颗珠子穿上缕线……是了,打从一开始,他也没说过自己是大公主府的人,是她自作聪明地给他安了个名头,并一直信以为实。
想通这一点,云裳心中忽有一种如释轻负的隐悦,却又不明其故。
那苏九是何等玲珑心肝人,立即明白这位小姐识错了人,面上无一丝着恼神色,知趣地告辞。
“莫急走,今日怪我唐突失状,我请先生吃饭赔礼。”本是她耽误了人家,认错人也不耽搁赔一顿饭的时间。不过苏九再三婉谢,云裳只好作罢。
二人一道下了楼,苏九带来的小厮正在彩门楼外等,瞧见华云裳先呆了一下,随即扯着他家先生衣角小声道:“要是公主殿下知道公子私会旁的姑娘,不高兴了怎么办?”
苏九微笑着敲小孩子的头,云裳闹了个大红脸,急忙告辞。苏九忽变色道:“当心!”
只见街边突然冲出一匹脱轼的枣马,撞翻了几个摊子,连带一个正买糖糕的小童也跌倒在地。眼见着马匹朝这边而来,苏九下意识去拉云裳的手臂。
他的手随即探空,一阵断骨的刺痛沿腕而上——另一只修长的手掌拗开了他的援手,同时揽起华云裳的腰身避向门楼内,双臂虚环,将人护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