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宋巡和林裴站在酒店门口,雨滴顺着倾斜的屋檐一点点往下坠落,短暂地在空中停留了一秒,又悄无声息地砸到地面上,溅起一朵仔细觉察才能看到的小水花。
四周很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宋巡从余光里频频看了他好几眼。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林裴一脸平静。
“你——”宋巡迟疑了半秒,试探地问,“和你爸爸吵架了?”
“我和他吵什么……”
“还说没吵?脾气都写在脸上了。”他犟着脖子否认的样子让宋巡不禁笑了起来,不过笑归笑,他还是要劝两句,“他和你之间差着二十多年,代沟肯定有的,别说你们了,我和我爸妈也有代沟呢。他不理解你的地方好好说就是了,没必要摆脸色,林叔叔这么疼你,你和他吵架,他嘴上什么都不说,但心里肯定难受。”
说到这里,林裴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你知道什么……”
最后,他也只嘀咕了这一句。
“我是不知道,不过能让你和他吵起来的事情,翻来覆去不就那几件吗?猜都能猜到了。”宋巡还以为林裴是因为专业的事情,劝解道,“我从前也是特别叛逆的性子,而且男孩儿嘛,都要面子。有时候我妈让我去做什么,我就偏不去做什么,就只想随着自己的心意来,可是……你现在也知道我车祸的事情了。”
一说到这个,林裴不禁把目光投向他。
“我好像没和你说过?当时我的情况很危险,我爸说,当时我被送进手术室,整整抢救了十三个小时……等到我被推出来的时候,那些医生和护士都要虚脱了,有个实围观学习的学生,出来的时候扶着墙,腿都在发抖——站了太久了。”
这些林裴都不知道。
他只能从文乔给的那几份文件中,去想象当时凶险万分的场面。
“第一次手术后,医生说还有一些大血块没有清理掉,之后又经历了好几次大大小小的手术,几乎在抢救室躺了小一个月,才终于转入普通病房。之后就进入了长达好几个月的植物人时期。”
“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只是从我爸口中听到的回忆,我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记忆。对于我来说,那次的车祸就像是打了一针镇定,发生的一瞬间很痛,但很快就失去了知觉,醒来之后依旧是完美的结局。”
林裴静静地听着。
“但对于我妈妈来说,并不是这样。每个坐在手术室外煎熬等待着医生消息的夜晚,她都亲自经历过,那些绝望和欢喜,都是她自己切实感受到的情绪。当我睁开眼,看到她因为憔悴头发发灰,脸上长了许多皱纹,又渐渐有了作为‘人’的意识后,我才渐渐明白一件事。”
“从我们降临到这个世界开始,我们就和这里的一切有了联系。一切我想象中的置身事外、只为我自己而活都是不存在的。”
宋巡忽然抬头,拍了拍林裴的肩膀,把手中的雨伞塞到他手里,“我们不光要为自己活,也要为我们的责任而活——别再和你爸爸闹脾气了,等下去和他撒个娇,给他个台阶下吧。”
林裴微微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林承轩抬手挡着小雨,快步朝他们走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裴撑开伞走出去,迈出一步后又顿住了,回头看宋巡。
“去吧。”宋巡笑了笑,“我就在这里等你。”
这一刻,林裴也不能描述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
之前某次和克里斯聊天时,克里斯说他会喜欢给他安全感的人,但是不一定会喜欢说教自己的人,林裴深有同感。这类说教的成分在他的成长和经历中占据了太多的比重,沉重到让他肩上负担了许多自己本不必要的压力。他厌恶给他规划好人生的方向,告诉他这样是对的;他喜欢陪伴,喜欢支持,喜欢肯定。
没有人会不喜欢。
可是他现在好像有些变了。
或许原来的标准没有变,只是加了特定的例外。
人生真奇妙。
就像前十六年他一直不喜欢吃香菜,可是某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忽然就迷上了香菜的味道。
没有人知道原因,林裴只知道,自己好像有些太依赖宋巡了。
但是这样好像也不赖。
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轻轻踩着雨水向父亲跑了过去。林承轩的西装上沾了水珠,林裴把雨伞倾斜过去,又从兜里摸出几张纸巾,帮他擦了擦。
林承轩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瞥宋巡,顿时明白了什么,忽然就体会到了同龄朋友说的‘老父亲的心酸’。
“你连我说的话都不听,倒是听他的。”
林承轩道。
“我听他的是因为他说得对。”林裴嘟囔道,“我不听你的是因为你也不听我的。”
林承轩:“……”
无言以对。
几步路的功夫,眼看着宋巡就在眼前,林承轩没有在小辈面前讨论家事的习惯,就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宋巡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笑着打了个招呼,一行人一起往里走。
这两人都是alpha,再加上两家又有合作,林承轩自然而然地聊到了股市的行情,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什么天使投资、什么大盘指数,又是新能源又是白酒,听得林裴只想打哈欠。
林承轩看见了,不禁拍了下他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教训,“一天到晚不学点好,你天天和他一起上学放学,怎么不跟人学学这些?以后去聚会聊都跟人聊不到一块儿。”
“……?”
他怎么不学好了!明明他学好的地方林承轩都没瞧见,光指着他的弱项说了!
林裴刚要顶嘴,宋巡忽然咳了一声,他顿了顿,下一秒就偃旗息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