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宣随意转了几圈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感觉除了对面那一道强烈的视线外,还有两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抬眸一看,正好与慧寂对上眼,他正坐在九圈的最外围,而他旁边就是慧真,双手合十,对着他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这么巧?
沈文宣摸着鼻子笑了一声,收回视线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等到了中午该用饭的时候起身下了天坛,正好做法事的和尚要换一轮,慧寂拉着慧真颠儿颠儿地跑下去,直冲沈文宣的背影。
慧生是住持,要在原位坐上一整天,他睁开眼定定地看向慧寂跑去的方向,落在沈文宣身上停顿了很久。
“恶龙相,紫气冲天,矛盾至极。”他轻声说了一句,拧眉间又想起几个月之前他敲坏的木鱼,暗道福祸相倚,造化在天。
侍立在圈外的几十和尚中突然有一个稍矮的和尚动了动,暗暗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长针,眼中藏着黑沉的恨意,此次祭奠要举行三日,每日辰时死皇帝都要来祭一柱香,总会有机会身旁的秦沐突然紧抓住他的手,迟翼一抖,下意识地甩开,秦沐强硬地将他手心里的长针夺过来隐入自己袖中。
“爹爹。”
秦沐轻声呵斥:“闭嘴。”
他的儿子他最清楚,爱憎分明,有仇必报,但他们此次来只是为了收回迟蓟的尸身,旁的事他们现在做不得,也做不了。
为了招待僧人,礼部特意把一处幽静的宫殿设为斋堂,以供僧人吃饭就寝,下午的时候各大臣还要一边在天坛静坐祈福一边处理政务,而且祭奠这几天不能吃荤腥,索性饭食和僧人安排在了一处,省得来回奔波。
邵尚书端着自己的饭食过来,他本想和沈文宣同坐一桌,今后他们二人就是同僚,而且都是支持七皇子的人,在皇帝面前那么夸他肯定是知己,相生相惜,理应多培养培养感情,但腰刚弯下一点儿就被人给撞开了,好险差点把饭也给掀了。
“哪个不长眼的——”邵尚书正想骂,但看清楚人后默默将话又咽了回去,笑呵呵道:“原来是高僧啊,您坐您坐,我去旁边。”
笑得勉勉强强地走开,不舍地瞅着沈文宣坐下开饭。
慧寂可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何不妥,朝不远处的慧真招招手:“师兄快来快来,我找到座了。”
“那你的饭可找着了?”慧真无语吐槽一句,一个托盘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两份斋饭,慧真插在他们俩中间递给慧寂一双筷子。
沈文宣安静喝一口碗里的汤,道:“有点儿挤。”
慧寂:“我不挤。”
慧真:“忍着。”
沈文宣:“”若不是看你们俩有点儿功力我忍!
“焦焦咧?”慧寂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往沈文宣前后瞅,“他今天没跟着你啊?”
沈文宣拿汤的手一顿,沉默了一会儿,道:“嗯,他这段时间都不会跟着我。”
慧真:“为何?”
“无事。”沈文宣没了胃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宫中人多眼杂,他不方便细说,只道:“若两位大师得了闲就为我俩祈个福吧,来京城之后点儿有点儿背。”
慧寂不懂,怎么就点背了?张口还要再问,慧真一把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多吃饭少说话,自己看了几眼周围,悄摸蘸了点儿茶杯内茶水,在桌上悄悄写下一个“迟”字。
沈文宣瞥了一眼,水写的字很快就不见了:“大师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
“这些都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何况寺里还来了两张新面孔,你托付我们照顾的那个小不点也是个懂事的孩子。”慧真食指又在刚才字干得地方点了两下。
两张新面孔?迟家?迟家父子在相国寺?沈文宣眼眸一转,他派去护卫的人自从将这两人跟丢之后便一直在找,周围几个村子里他安的明桩暗桩无数,都快把地皮给掀了,本以为这条路会断掉,没想到人竟然去了相国寺。
吏部尚书的小儿子,迟家父子,还有闻哥儿,足够了。
“这次祭奠那两个新人可有来?”沈文宣问道,手中的茶杯转了转。
慧真:“来了,说是要给死在京城的亲人上柱香。”
沈文宣了然地点点头:“多谢大师提点。”
“本僧是念在沈公子的人品,不是大奸大恶的人,沈公子不会妄造杀孽。”慧真笑道,掏出帕子熟练地给吃的满嘴饭粒的慧寂擦了擦嘴。
能为了万里之外的西南游走在京城各权贵间的人,值得人帮他一把,何况他知道慧生收的那封信,里面还藏着诸多隐情,西南不仅是那位将军一个人的错。
沈文宣笑了:“大师,我劝你好好走僧人的路子,莫要牵扯过多尘世,否则我怕你圆不了寂。”
“人性最是复杂,岂是一时的善善恶恶就能分个明明白白的,他人是豺狼虎豹妄图搅动乱世,与世人共沉沦,哪怕脚下是森森白骨,你怎知我手上没有无辜者的血?又怎知我手上的血都是为了后世盛明所屠?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一样,何况我还有一个不能动的禁区。”
慧真愣住,待反应过来时沈文宣已经出了斋堂。
慢悠悠地回天坛刚好与迎面过来的傅彦睿擦肩而过,沈文宣眉头一挑:“站住。”
傅彦睿脚步一顿,转过身时那眼中明晃晃的厌恶就要满溢出来。
沈文宣不禁一笑,声音透着冷:“傅小侯爷,你好像觊觎我家夫郎觊觎得很熟练啊。”
“觊觎又如何?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这句话,”傅彦睿前顶一步,“商人,私生子,西南贱民,你每一个身份都上不得台面,我劝你识相点,莫要跟我争。”
“不对,他如今在太后身边,你半点儿近不了身,何况过去的一切都需要掩盖以及抹掉,你和他的婚约还作数吗?他何时是你的了?”
如冰如刃如刀,沈文宣嘴角弧度不变,傅彦睿却笑了一声,心情很好地转身离开了。
一直在天坛底下转圈的言起看着沈文宣的表情捏了一把手中的汗,凑近小声叫道:“公子?”
“无事,”沈文宣盯着他走远的背影眼神嗜血,“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言起:“听王沐泽传进来的信儿说,我们这边自然没有问题,傅小侯爷那边也准备好了。”
他禁不住嘴角的弧度扩大笑了几声,鬼鸣一般透着嘶哑,沈文宣:“那你紧张什么?我们等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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