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封城到解禁一共花了十日,杀的、抓的比那天晚上的人还要多,菜市街口的午场血流成河,尸体全部丢弃到乱葬岗,不准立碑埋葬,任由野狗啃食,一时尸臭味儿呛鼻冲天。
崇信帝带着众亲族班师回朝,明黄的队伍长长一列,周身又有肃穆的军队护着,威严慑人,京城百姓被官兵推攘到街边规规矩矩地跪下迎接圣上,缩着胳膊低着头,眼睛只敢看一点儿过路的马车轮子,像是被审讯的犯人。
冷寂而阴灰,整座城不复往日荣光。
沈文宣站在一侧的茶楼内透过二楼的窗子看向最前面的几辆高大的马车,被车帘挡得严严实实,不知里面情形如何。
焦诗寒偷偷打开一条帘缝,纤白的玉指一瞬间吸引了沈文宣的注意,跟着马车快速掠过几个窗子,只为在几个窗棂间短暂地看到他。
焦诗寒眼睛左右缥了一圈,在要经过茶楼时终于抬眸看见了二楼熟悉的身影,嘴角弯起,眼神温润一笑,纤弱又可爱,两只手伸出窗外,学着他教过的样子比了一个圆圆胖胖的心。
沈文宣不知不觉笑了,身上的凌厉都软了菱角,撑在窗台上盯着那辆马车尾巴逐渐走远。
“很快我就会来见你。”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影子,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手指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回身下楼。
王沐泽跟在他后面,暗处还有伪装成百姓的护卫,这段时间特殊,在三日后张冦简和葛武成来到京城之前还是小心为妙。
太后嘴角调笑着瞅着自己的小孙子,忽然开口道:“你就这么喜欢他?他那个皇帝父亲可害得我们这一脉很惨,若不是因为这个狗东西,你母亲也不会——”
她想起那件往事突然消了音,脸上的笑意也逐渐隐了下来,嘉清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疤,没人比她更希望皇帝惨死,子子孙孙被厄运缠身永无宁日。
她这么恨也没对皇帝动手是因为他,焦诗寒知道,就因为知道,所以每次看她落寞都不会无动于衷,抬手握紧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在太后看过来时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阿宣这个人,一开始说要把我当弟弟,结果兜兜转转到了最后,我还真是他的弟弟,那个时候他刚被母亲抛弃,没有钱也没有地,自己活着都很辛苦,却还是带我看了大夫,付了药钱,然后领着我回了家,他很好,太——”
欲出的称呼在舌尖转了几圈,他还是改了口道:“祖母,他真的很好,是我这辈子花光了所有运气才遇见的人,还请祖母不要将皇帝的龌龊牵扯到他身上,对他而言,皇帝也不像一个父亲。”
太后对他改口心生欢喜,亲昵地捏住他的脸颊揉了揉,哄道:“我的小心肝啊,我知道了,你最后竟是为了他才肯叫我一声祖母,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他一次。”
焦诗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
“不过,”太后收回自己的手,眼中精光不减,“他要接走你还得我同意才行,如今他身边明查暗探不断,若让人发现你俩在一起,那还不得炸了锅?他若真有本事就过了我这关,我倒是想看看这从西南一直闯到京城的人能干出些什么来。”
崇信帝进宫后屁股都没坐热就换好了龙袍端坐在龙椅上,这朝堂大殿之前还是腥风血雨,如今虽收拾干净,但隐隐地还留着原来的血气。
众官朝拜,稀稀落落地站得不齐整,还有好几个是带伤上朝的,崇信帝看着刺眼。
进忠前走一步尖着嗓子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要事奏禀,”出列的是大理寺卿,将手里的本子交给太监后躬身道,“叛将迟蓟已经伏诛,乃四皇子在背后密谋策划所为,有四皇子亲笔书信在此,其上有四皇子印。”
“你胡说!”李弼一步踏出朝列,虽早已被父皇提点过,但被人当众污蔑还是义愤填膺,手指着大理寺卿咬牙道:
“迟蓟他说什么你都信,他是不是还说西南的事也是我做的?哈,笑话,我李弼行得端坐得正,别说我做这些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若真是我做的,为何不将证据销毁?等着你们来挖?”
他斜眼瞅向李栀,阴阳怪气道:“怕是有人早早就捏造好了各种证据,就等着来咬我一口。”
李栀不屑地笑了一声:“老四你此言差矣,谁说对你没好处,搞乱西南从而嫁祸皇后以及我对你没好处?私通迟蓟造反妄图杀父杀兄对你没好处?怕是最大的好处就是父皇底下的皇位吧。”
李弼:“你放屁!我对父皇忠心耿耿,别无二心,不像你之前拼死拼活都要娶宁家女,如今又拉拢傅家,勾结外臣之心你早就有苗头,这些你做的可能性最大!”
“我勾结外臣?”李栀嗤笑一声,“正常婚丧嫁娶罢了,真是什么人看什么事儿,老四,你不勾结外臣,那迟蓟是怎么有你的亲笔信以及私印的?”
李弼卡壳了一瞬,急道:“我的笔迹和私印什么样儿各位大臣可是清楚的,到时找个能人伪造也不是不可能。”
一边说着一边眼角余光瞥着父皇,额角汗泌了一层,他是曾给迟蓟写过信想要拉拢他,但他绝没有要求迟蓟做这些事。
“皇上,”大理寺卿插缝道,“不仅是迟蓟,就连之前私自扣下西南奏折的吏部尚书也已伏法,交待是四皇子指使的,证词与迟蓟的别无二致。”
李弼懵了:“你、你胡说!”
吏部尚书是他这边的人,他没有让他做的事这老头承认做什么,脑中一闪而过什么,猛地转过头看向一旁淡定自如的李栀,紧接着背后发毛。
他本以为是李栀使诈诬陷吏部尚书好断他左膀右臂,如今看来吏部那老头竟不是他这边的人。
“父皇,”李弼跪地眼神急切,“父皇,你要相信儿臣啊父皇,儿臣真没有这些心思,若是真有儿臣儿臣定遭天打五雷轰顶!”
“皇上,”赫丞相出列,“迟蓟造反闹得整个朝堂与皇族颜面尽失,京城百姓皆人心惶惶,唯恐圣心不在,大庆气亡,皇上,处理此事不仅是给死去的朝臣、亡命的皇室血脉看的,也是给天下、给蠢蠢欲动的匈奴看的,乃挽回民心、重塑朝纲的一件大事,切不可以私情计较,到头来得不偿失。”
李弼:“赫老头你什么意思?!父皇,朝中人都知道,他跟二哥是一伙的,全都巴不得我死,父皇你莫听信他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