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星咬咬牙,还是问了:“除了那天,再以前,去年,或者更早,我回来过吗?”
徐丹琴哑口。这问题像问到了她的思维盲区,她浑浊的眼珠费力的转动起来,有些着急。
祝微星见她双手越发紧握,忙安慰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不用想了。”
徐丹琴却摇头,面带坚持:“我记得,我记得……你、你……啊,医院,在医院。
“你睡着了,很久很久,妈妈等啊等……等啊等。终于你醒了,你醒了,妈妈好高兴。”徐丹琴垂下头,忽然笑开,又忽然悲伤,“但你跑了,病房,你逃走了……”
祝微星惊诧:“我躺了很久,有一天忽然醒了,然后从医院的病房逃走了?”
徐丹琴瞠目,仿佛在眼前看到了当时的画面:“你醒了,你跑了……我一直追,一直追……我没有追上,你还是跑了……其他人来追,也没有追上……你不见了,你不见了……”
祝微星压着急跳的心,努力冷静:“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不见的?”
徐丹琴抓着头发:“去年,去年……七月,七月……”
七月?不就是孔强提过在红光小城见过孟济的时候?
正待祝微星还想再问,徐丹琴忽然沉下脸,眼中暖意猛地散去,散出犀利的诡光,像变了一个人。她盯着窗前男生,生气道:“你是谁?你不是我儿子!为什么冒充他?”
祝微星来不及开口,徐丹琴眼底又涌起无边恨意,死死地望向他身后。
祝微星心道不妙,转头,果然见到站在不远处百无聊赖的姜翼。
下一刻耳边便响起尖叫:“混蛋!你把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她双手探出栏外,拼命向姜翼所在的方向抓去,脑袋拱进窗格间,五官都撑至变型,格外疯癫,格外恐怖。
明明她行动受限,祝微星第一时间仍选择拦在她和姜翼之间。
这一吼,自然引来外头闲聊的阿姨婶婶窥伺。居委阿姨也发现不对,急忙进屋安抚,连拖带抱的将徐丹琴弄进了屋,并牢牢关上窗门。
听着内里传出的挣扎尖叫,祝微星心中酸楚。且不说孟济这事是否同自己有干系,光今天不小心刺激到孟妈妈,祝微星就过意不去。
后知后觉又想起姜翼,生怕对方也受孟妈妈影响,被误会照顾孟济的好意,又要寒心。
谁知转眼看去,就见姜翼正面无表情的低头点烟。
察觉到祝微星视线,姜翼扣上打火机,吐出一个烟圈,事不关己道:“问完没?走不走?”
第128章有意义吗?
也不是第一回看见姜翼对孟济之事表现出冷漠态度,可许是有郑照文的例子在前,在孟妈妈悲戚的哭喊中,姜翼的无动于衷让此刻的祝微星心内升出一丝莫名的违和感。
而未得对面人应声,姜翼也奇怪:“看着我干什么?”
祝微星刚要启唇,就听一旁阿姨婶婶们忽然开口。
陈嫂:“…这孟家妈妈也是,人家好歹照顾过她儿子,她脑子糊涂全忘了不说,现在还颠倒黑白,多不好。”
宋阿姨:“是的呀,现在能遇上个做好事的小年轻多不容易,又冒风险,还不求回报,都该找电视台来通报表扬才行。”
不知是不好意思直接夸奖,还是害怕直面当事人会被嫌弃,她们嗓门响亮,希望话能被该听的人听去,却又一眼不敢往那处瞧,生怕真惹了他注意,也是言行矛盾。
祝微星见过指桑骂槐的,还没见过借东赞西的,表扬人还得拐弯抹角,怕触了霉头。
果然,她们面前两个陌生女人也面露惊异,朝一边某高个男生瞥去,压低声问:“刚到流动市场吃排挡的时候听见鲁芳那事,真是小土匪救得人?她现在怎么样啦?”
陈嫂:“是真的,还在医院糊里糊涂呢,好像吃药吃坏了,虽没清醒吧,但要不是有他搭手,连人都没咧……”
陌生女人似不信,悄悄向姜翼投去不敢置信的目光。
宋阿姨批评她们的刻板印象:“你们还当羚甲里是你们一两年前搬走时那个样子?八号楼后那房子都被推平多久了?我们弄堂……电视剧那话怎么说来着,对,叫物是人非,早就世界大不同了。”
也不知是谁当初还臆测孟济事故是遭逢姜翼毒手,经由鲁芳这一闹又立时翻天覆地大改观。这些阿姨也是一时一变,祝微星无奈的想,同时他也明白了眼前几位陌生女人原来也曾住在羚甲里,还正是被拆迁了的那片废地。今天看来是提了东西回来探望老邻居。难怪她们会认识姜翼,也难怪陈嫂、宋阿姨,还有刚才的居委阿姨见了她们都十分热情。
“人不同,地方不还是一样,坑坑洼洼破破烂烂,前两年就该跟我们拆了一起走,我们分配到的惠宁花苑多好啊,远是远了点,但采光好,隔音好,哪用在这里受罪。”陌生女人替弄堂里的人不值。
宋阿姨倒苦水:“你以为我们不想搬?那不是买地的人两年前拆了你们那一块就停工了嘛,只能说你们运气好。下一回轮到我们剩下的人拆迁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说不准要老死在弄堂里了。”
听她们转了话题,祝微星本欲拉着快没耐心的姜翼离开,却被陈嫂喊住了。
“微星啊,”陈嫂上前,把手中两只塑料袋递到他面前,“这个给你奶奶和焦婶。”
祝微星疑惑。
陈嫂说:“陈嫂乡下亲戚带来的杂粮和炒货,谢谢她们前一阵到我家帮忙。”
祝微星猜她是说自己小叔去世的事,也不好代长辈推脱,便道谢收下了。
陈嫂转身又把另一只口袋递给宋阿姨:“这个谢谢宋奶奶。要没你老娘,我这还得天天做噩梦。”
俩陌生女人:“怎么了?小叔的事没办妥吗?下葬了吗?”
宋阿姨代答:“没呢,哪那么容易,你们又不是不知u市这地皮,活人住不起,死人也住不起,一块墓地最少也要几万,我哪里来?”
陈嫂生气:“我不是不想给他买,他走得突然,我们一下子真拿不出那么多钱,和老伴拼拼凑凑,还差那么三分之一。就这三分之一,至少得存个好几年。只能暂时把他的骨灰寄存在东郊纪念堂里。这不,一定是怪上我了,头七到现在没一日消停,害我天天做噩梦。”
陌生女人:“怎么会?我刚还在流动市场听说你给你小叔做了道场。”
陈嫂:“没做好啊,那两天又是鲁芳出事,又是停电,原要做三天,才做了一天就收了。”
陌生女人:“啊哟,这事不好,要我们老话来说,他这是还没走,在原地徘徊挂念家里呢,你得想办法把他送走。”
陈嫂:“我也是这么问宋奶奶,有什么法子把他送回自己骨灰坛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