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翼从他不甘眼神里得到答案:“那不就得了。”
潦草得到结论,祝微星还有些懵。前一刻明明觉得发现这秘密的自己,世界倾覆天地变色,再处变不惊也无法马上看淡消化,笑对人生。
然每次和眼前人闲话两句,又会觉一切不过如此。在姜翼眼里,世上像无大事,即便鬼神,即便生死。祝微星忽然好奇,他会有在乎到怎么都放不下的东西吗?那又是什么。
而自己,行事总想尽善尽美,难免顾忌良多,可船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是眼下能做的仅此而已。
是了,若他每一步都走得尽心尽力,他就能问心无愧,不管他是祝微星还是谁。
祝微星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歪倒在姜翼的枕上,终于松缓了些精神。
问姜翼:“你真不睡?”
他身上还穿着病号服,斜仰姿态没了往日矜束板正,颚下第一二颗扣已散,露出其下纤致颈项,削瘦胸膛,白肤细骨,像有人用水晶面皮捏得一笼糕,冰镇后撒一层百合香,白里透着浅粉的凉。
问完没得回复,祝微星微微翻了个身,去看姜翼,发现对方盯着自己,便倦意上头得问:“不睡吗?”
姜翼牙关一紧,没控制好力,在烟嘴上留下一道深痕。他伸舌添了添低头道:“睡毛,老子要打游戏。”
祝微星却见他仍抱着那琴,主动道:“我想听《小夜曲》。”
姜翼莫名:“什么玩意儿?”
“舒伯特的《小夜曲》。”祝微星说。
“不会。”姜翼拒绝。
“巴赫的《小步舞曲》。”
“没学。”
“莫扎特的《魔笛》。”
“没听过,还有谁准你点歌的?”
祝微星扁了下嘴,这些曲子都很适合古典吉他:“那你会什么?”
姜翼生气:“说了就学了那一首!”
祝微星不信,但说:“那你再弹一次。”
“我是卖艺的?你说弹就弹?”姜翼不配合。
“很好听。”祝微星说,今夜的他特别老实直白。
姜翼捏着火机,欲点烟的动作一顿。眼皮翻了翻,最后还是把那火丢一边,骂了句“麻烦”,手指重搭上了尼龙弦。
舒缓的乐曲再度从他指尖流泻。
他就靠在祝微星脚边,祝微星看着眼前人。古典吉他对坐姿要求很高,弹奏时需有琴椅、踏脚凳。姜翼却毫不顾忌,盘着腿,穿着老头衫,脖子挎着擦头发的毛巾,嘴里叼着快咬烂的烟,明明四不像的混乱姿态,反倒充满不羁潇洒,尤其配以姜翼难得专注的眉眼,让祝微星只想到“迷人”两个字。
他一瞬有些理解那些爱慕者,这男生身上像带蛊,随时警戒提防,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惑住,万劫不复。
下一时,祝微星又悄悄笑了,这是什么离奇思路,自己真是太累,精神都混乱涣散。
眼皮终是不受控垂落,遮盖视野,让耳边弦乐愈显鲜活入心,姜翼该是没胡说,他的确会得曲目不多,多听能察觉细处生涩,但依旧无碍邃美灵隽。
祝微星一直觉得柔慢版的曲子由古典吉他演绎起来总显得莫名古老哀伤,但在姜翼手中,再缓的节奏都有种神奇力量,因为不飘忽不摇摆,每个音符都干脆自信,带着永不回头的拗执。
胡思乱想着,被乐曲带着朦胧睡了过去。
第75章可怕的事
庆幸的,这一觉,祝微星害怕的事没发生,他没游魂,没做梦,睡得还很熟。
但发生了另一件可怕的事。
祝微星中途还是醒了,被身上的动静闹醒的。
他惊讶地发现说好不睡的姜翼,不知何时四肢大敞死猪一样倒在地上。十度不到的天气,他光着大腿膀子贴地而眠。
大概觉着冷,姜翼半梦半醒间开始揪床上被子,想拖到地上盖。
不等祝微星反应过来起身避让,等不及的姜翼又手脚并用爬上了床!毫不客气的将祝微星掀到一边抽出被子自己盖好,占据正中,大字型一摊,睡了。
被闹醒,被贴墙,被彻底忽略遗忘,被被褥深埋,又被他一手一脚重重压住当成床垫的祝微星:“……”
姜翼绝对是独活惯了,无意识间完全不记得床上有个大活人,自由散漫随心所欲。
祝微星被他抵着墙,身上搁了一手一脚,困得动弹不得。
祝微星尝试挣脱,可压着的大山不仅纹丝不动,闹烦了还会叽里咕噜皱眉骂人。两人共用一只枕,抬眼就是姜翼的脸。时隔几天,又见这人睡颜,这次更近,能看到他眼睫浓密垂落,嘴巴仍然微张,有一点凶,有一点憨。他似乎很累,呼吸粗重,这么折腾都没醒,睡得极深。
祝微星推在姜翼肩上的手不觉卸了力。叹口气欲收回,又像察觉什么,摸了回去。
从姜翼肩膀摸到胸口再到侧腰,祝微星没忍住轻轻掀开被褥一角,亲眼去看他身上。一番乱拱让姜翼t恤歪斜,露出部分肩膀和大半腰腹。目之所视,运动绷带几乎缠了他半身,近看肌肉上还有不少针灸留下的密布孔洞。贴近细闻,喧扰的果味洗浴露下有隐约药味弥漫,没有回甘,纯粹的苦。
祝微星眼前闪过在红光小城塔楼中姜翼回程时的趔趄,又想到对方刚才所言的旧疾,心思敏锐一串联,像明白了什么。
胸口一下涌上热流,猛烈滚烫,甚至让祝微星眼眶发酸。他知道姜翼撒了谎,他为了自己在红光小城受伤,又为了自己,治疗中途匆匆而回。
阳台上的话,祝微星没骗姜翼,他是真的想这个人。祝微星的勇敢来自自律自信,这两日的发现却颠覆了他一直秉持的世界观价值观,他身份成谜,很可能连自我都失去,还有什么值得他去信任期待。
直到看见姜翼的消息。
姜翼的存在,一度超越了祝微星仰赖的冷静理智。他质疑自我意识,却愿意相信姜翼意识里对现实的认知,相信姜翼带来的勇气与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