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我的童年很悲哀,我有一个不健康的家庭,有一个把我当成仇人恨不得杀死我的妈妈,我这个人就不应该活着。”
“不是的。”时南抱紧他的腰,“不是的。”
“你说的对,不是的。”宋林笙突然苦笑一声,“原来不是的。”
时南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宋林笙眼中充满了悲哀:“我真正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是在孤儿院的时候,那个女人将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扔在了孤儿院门口,她跑走的时候说她不能要这个孩子,有了这个孩子她的后半生就毁了。”
“时南,不是每一个母亲都会为了孩子放弃她的人生的。”
烟蒂已经要烧到手指,时南握着他的手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中,宋林笙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来,我见识到了人间冷暖,再去慢慢回忆往昔,这才发现,原来是我一步一步将她逼入黑暗,万劫不复的。”
时南浑身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他。
宋林笙半阖着眼睛,声音有些颤抖:“那些回忆就像是□□,起初毫无所觉,一旦发作才知道药性有多猛。”
“一个女人,高中尚未毕业,被人骗着上了床,怀了孕,明明可以打掉孩子重新开始的,但最后因为舍不得所以把孩子生了下来。”
“她嫁的那个男人好吃懒做,嗜赌成性,还喜欢打人,每一天每一分钟她都想着离开,但看到尚未成年的幼子,却又放弃了,将自己埋葬在这种千篇一律没有未来的日子里。”
“后来,孩子渐渐长大,她以为她生养的这个孩子能够跟她一条心,却没想到这个孩子却更喜欢那个男人,当她被男人打的头破血流,爬都爬不起来的时候,她的儿子就在旁边面无表情的看着,甚至还会说一句,你能别哭了吗?听着心烦。”
“时南,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走吗?”
时南张口,却发现嗓子沙哑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想带她的儿子一起走,但她儿子说,我不想跟你一起走,我讨厌你,我讨厌听你说话,我讨厌这个家里有你,我讨厌你整天骂我,讨厌你让这个家家务宁日。”
“别说了。”时南眼眶通红,想要阻止宋林笙继续说下去。
宋林笙浑身颤抖,时南惊慌失措的抱紧他:“别想了,别想了……”
宋林笙牙齿打颤冷颤,声音嘶哑:“是我一步一步将她逼上绝路的,是我,是我将她逼上了绝路,也是因为我让小北偏离了他原有的人生轨迹,一切的原因都是我,都是我……”
“不是的,不是的。”时南哽咽着,“是那个男人的错,是他的错,不是你的错,你那时候只是个孩子……”
“只是个孩子?”宋林笙大笑几声,“只是个孩子吗?所以就应该问心无愧吗?”
“你知道她杀人的那天,她的儿子对她说了什么吗?”
“他说,你为什么要生我?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家里?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就好了?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宋林笙病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连几天他都昏昏沉沉的,高烧不退。
时南请了医生在家里给他挂水,他偶尔清醒过来表现的很正常,该吃饭吃饭,该喝水喝水,然后继续躺着。
但时南知道他睡得并不安稳,像是很多年一直都在撑着,突然撑不下去了,内里都耗空了。
宋林笙病了,但公司里的运转却有条不紊,并没有因为宋林笙不在便出现什么纰漏,似乎在很早之前宋林笙便做好了规划,早已预见了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也对,他自己记忆混乱,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做到事事周全。
时南自己这几天也很混乱,因为宋林笙说的那些话。
之前他一直以为宋林笙的心理阴影来自于自己母亲想要杀他这件事情,原来并不是,而是来自于宋林笙的愧疚。
这份愧疚是随着时间,随着他对这个社会的认知慢慢加深,他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众多无力,开始去体会徐兰当年的困境。
一个无助的为了儿子放弃了一切的女人,被丈夫家暴她可以忍受,但无法忍受儿子对自己的疏离与嫌弃,最后拿起刀杀了自己的老公,甚至想要杀了自己的儿子。
作为那个儿子,年幼无知伤害了自己的妈妈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等到长大成人后却蓦然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有着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这一切无法逆转,无法弥补,往后岁月活着的人永远活在愧疚当中。
时南再次来到了梅清仪这里,梅清仪给他倒了杯水后,两人相顾无言。
“你今天找我想聊什么?”梅清仪问。
时南沉默半天,摇摇头:“不想聊,就像坐在这里,然后看看你。”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觉得梅清仪这里让人心里平静。
要不是知道时南与宋林笙感情很好,梅清仪差点儿坐不住。
时南就真的在梅清仪这里干巴巴坐了一个小时,然后起身离开。
时南回到家时,在楼下看到了宋林笙。
小花坛里前几天下的雪还未化,几个小孩正蹲在那拿了个树枝划方块,宋林笙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看的津津有味。
“你坐这不冷啊?”时南扯下脖子上的围巾围在宋林笙脖子上,又被宋林笙扯下来围了回来。
“还行,今天天气挺好的。”
时南在他身边坐下,对他笑了一下。
宋林笙握住时南的手:“明天开始我回公司上班了。”
“好。”时南很平静,“我也觉得你好的差不多了,宋总啊,公司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你呢,万一公司玩完了了,以后咱俩吃什么喝什么?”
宋林笙“啧”了一声:“听这话的意思你不想养我啊?”
时南叹了口气:“都是有胳膊有腿的成年人,咋还想着让别人养呢?宋总,你这思想不健康啊?”时南瞥他一眼:“但实在没办法,你要砸我手里了我也没办法,总不能离是不是?就是我这身上还有房贷,以后可能要吃糠咽菜……哦,对了,也不至于,我爸妈好像还有点儿钱,你要不介意的话要不咱俩一起啃老?”
宋林笙状似想了一会儿,然后点头:“我看也不是不行。”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坐在楼下小花坛里的长椅上畅想了一番以后啃老的盛世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