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陆君平垂眸把玩手中折扇,沉默片刻,有些自嘲地笑了声:“子玉这不是明知故问?”
死士若是未招供,岑煊绝不可能那么轻松悠哉的跟容珺道谢,只怕还在为了如何逼供忙得焦头烂额。
北镇抚司刑讯逼供的手段一套又一套,岑煊此人更是手段暴戾,凶狠毒辣,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那名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竟然不出三天就招供。
陆君平那张素来玩世不恭的俊脸逐渐蒙上一层阴霾,变得深沉莫测。
容珺微微笑了起来:“殿下,臣昏迷数日,不敢妄定。”
他向来谨慎。
“招供了,除了皇上与岑煊之外,谁也不知幕后指使者为何人。”陆君平顿了下,脸上表情多了些愤恨不甘,“皇上没有任何动作。”
容珺又嗯了声,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陆君平抬眸看他:“子玉觉得父皇这是何意?难道他想包庇──”
“殿下慎言。”
陆君平被容珺笑着打断,面上并无不悦之色。
如今马车周围虽然都是他的亲信,此时到底在宫外,需处处提防,容珺又特别谨慎,重要的事从不在外头说。
容珺为了救他险些折了,明帝追查行刺一事却重重提起,轻轻放下,当真叫陆君平气愤不甘至极。
“事发之后,温岑两家可有人找过你?”容珺又问。
说到这件事,陆君平这几日来积压于心的火,立刻“腾”地窜起。
他冷笑,咬牙切齿:“没有。”
温贵妃虽对他多有关怀,慰问连连,对于行刺一事也表现气愤,却没有找过他说其他事,更不曾在皇上面前多说过一句话。
至于温斯年,他就跟容珺是同一类人,永远都是气定神闲的笑着一张脸,得知死士招供,明帝却无任何表示,温斯年亦无任何动作。
岑煊就更不用说了,他本就冷酷寡言,又是明帝手里最利的一把刀,为皇帝杀人如麻,忠心耿耿的鹰犬,他更不可能对明帝的处理方式有任何意见。
温岑两家可说除了云娆那个小丫头以外,根本没人真正关心或在乎容珺的死活或他们所受的委屈!
陆君平心中难平,却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能装做若无其事,这几日简直憋屈到快要爆炸。
人脉需要经营,陆君平在朝中的威势如今也是全倚靠温家,身边虽也有其他谋士,但他到底根基未稳,眼下愿意为他死而后已的就只有容珺一人。
陆君平可说对容珺极为信任,见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笑容温润的模样,逐渐冷静下来。
年轻皇子摇扇,垂眸沉思,半晌,方有些不确定地问:“难道不是何家?”
温岑两家如此冷静,难不成一切都是他们为了祸水东引,自导自演,兵行险着?
不,应该不可能才对。
陆君平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容珺回答,抬头一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从鬼门关走一遭的人,重伤未愈就得舟车劳顿,饶是容珺身子骨再硬朗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陆君平看着容珺苍白得接近透明,毫无血色的脸庞,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容珺身形高大,一双腿更是又直又长,饶是陆君平的马车为皇子规格,比寻常马车还要大一些,软榻也不小,对容珺而言却依旧过于逼仄。
他全身都是伤,就算累得撑不住睡了过去,仍旧全身疼得难受,眉眼间全是痛色。
容珺最后是被疼醒的,醒过来时,马车依旧在缓缓前行,此时已夜色深浓,即便外头正下着大雨,车队也还在赶路。
容珺脑袋仍有些迷糊,看着头顶上摇摇晃晃,时明时暗的小灯笼好半晌,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与磁性:“殿下,几时了?让云笙进来……”
感官逐渐清醒,容珺这才发现周遭弥漫着再熟悉不过的清香。
他呼吸微窒,微微侧过头,少女娇憨的睡颜随之撞入眼帘。
剎那间,仿佛万物都失色,他眼中只有她。
她就坐在车板,歪着头,枕着手臂,趴在软榻上。
乖巧又安静的睡在他身边。
容珺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少女宛若小扇子般的纤长眼睫跟着微微扑闪。
他唇边笑意更盛,暖若春风。
也不拆穿她在装睡,就这么沉默的看着她。
男人目光温柔却炽热,云娆白净的脸颊慢慢烧红起来。
浅浅的绯红在灯火幽然下,显得十分漂亮。
容珺本来就口渴得厉害,不自觉地滑动了下喉结。他眸色渐深,大掌从少女头顶滑落下来,轻轻按住她纤细的肩头。
男人手掌上的温度透过衣裳传了过来,云娆心跳逐渐加快,很快地,感觉到他凑近自己。
温热的鼻息近在眼前,一下一下地落在她眼皮上。
她呼吸微屏,睫毛乱颤。
“公主,醒醒。”容珺抿唇,无声轻笑了下,有些无奈的轻摇着她,“您不可睡在这儿。”
云娆蓦地撩起眼皮,双眸弯弯笑着看他,一双眼亮晶晶的,充满着得意与满意。
车厢内跟着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三妹,就说了吧,子玉是个正人君子,就算睡迷糊了也不会趁人之危。”
“哦,”另一道冷漠的女声跟着说,“容将军现在身受重伤,颇有不便,君不君子难说,倒是真的时刻保持谨慎。”
“……?”陆君平觉得三公主就是对容珺有成见。
起初马车停下来歇息时,他亲自前去请云娆过来,恰巧被他这个三妹撞见,她便始终不悦,甚至想阻止云娆上马车。
最后虽然勉为其难的陪着云娆一块上来,却依旧不肯让她靠近容珺,不止如此,甚至还拉着云娆说起了那位新科探花郎。
说他人品好,容貌英俊,虽然出身寒门却自幼失怙恃,家庭环境极其单纯,且此次行宫路上,得明帝称赞连连,就连温相亦说此子前途无可限量。
总而言之,就是哪里都好。
云娆还是头一次听见三公主如此称赞旁人,不由得听得一愣一愣的。
陆君平见到有人意图撬兄弟墙角,登时不乐意了:“三妹不知父皇已经答应要让他们成亲了吗?子玉如今已是准驸马,你怎能在五妹面前说起别的男子。”
“为何不可?”三公主神色语气皆非常冷漠,“圣旨未下前,一定都未定,就算圣旨下了,五妹临时改变心意,驸马也可换人。”
“……”行。
陆君平确定了,这位三公主是真的讨厌容珺。
云娆见气氛紧张,又见容珺眼睫微动,似有转醒之色,遂提议不如趁此机会试探一下容珺。
她本意是想让三公主对他改观,未料三公主压根儿不领情。
云娆无奈,不发一语地扶起容珺,让他斜椅着靠垫,半坐于上。
没想到,喂水时,三公主又冷声道:“五妹,男人最是惯不得,容将军虽有伤在身,却也不是没办法自己喝水,让他自己喝。”
声音里全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
云娆怔了下,正想说什么,容珺已经笑盈盈地接过她手中茶杯,微笑颔首:“三公主所言极是,臣谨记在心。”
陆君平沉默摇扇。
他本意是想让云娆多瞧瞧容珺虚弱的模样,进而促进两人的感情,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云娆有些头疼的来到三公主身边,小声问她:“平阳为何讨厌子玉哥哥?”
三公主对容珺的厌恶毫不掩饰,云娆实在不明白,这厌恶从何而来。
平阳看着容珺,冷笑了声:“虽然父皇曾说容将军为了外室顶撞荣国公为子虚乌有之事,可到底有没有,他自己最清楚。”
她握住云娆的手,毫不客气地说:“你现在越对他百依百顺,待日后成亲,他便会越发张狂得意,定然不出三年,就瞒着你在外头养起外室。”
“……”陆君平同情的看了容珺一眼。
兄弟,这件事怨不得旁人,全是当初你自己作来的。
云娆啼笑皆非的看着平阳公主,一时间亦不知要如何解释。
当初温贵妃虽然告诉三公主云娆才是岑太傅的亲生女儿,却没有说云娆之前发生的种种,是以三公主并不清楚她与容珺的过往,也不能怪她对容珺抱有成见。
容珺如今虚弱至极,不止脸色苍白如纸,面颊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潮,显然还在发着烧。云娆方才见他就连睡着时,犹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心里本就不舍,如今哪里舍得让他受这样的委屈。
她抿了抿唇,心想陆君平早就知道她和容珺的事,此时对三公主全盘托出她与容珺的关系,亦不是不可。
容珺却忽地低声道:“三公主教训的是,不过皇上金口既开,即便他再如何疼爱您,亦万不容质疑,马车并非议事之处,当心隔墙有耳。”
三公主微微怔了下,随即冷哼一声,扭过头,再不说话。
云娆也听懂了弦外之音,再次回到榻边,端起离开行宫前,钟院判事先叫人备好的汤药喂他。
她还记得一口一口喝会更苦,犹豫了下,将药碗整个凑到他嘴边:“自己拿着,一口气喝光。”
他看着她,无声的笑着:“臣不怕苦。”
云娆奶凶奶凶的瞪他一眼:“也不知前几日是谁在喊药太苦。”
gu903();容珺眼中笑意灼灼,带着满满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