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染虽同穆宴自幼相处,可她还从未见过对方的姨母,也就是卫国公夫人。
上回卫国公夫人来求见,恰好是她同穆宴一道用膳,只是因着身份原因,也不便相见。
再者,对方是穆宴的姨母,并不是她的,所以这么些年来,她也只是听说了这位国夫人,却从没见过。
且关于对方的事穆染知道的也不多。
只是隐约听得说,似是因着先太后的关系,穆宴待自己这位姨母倒是颇为亲厚,尤其是登基这么一年来,国夫人入宫的次数不多,可每回似乎都是特意来的。据说卫国公府并不太平,国夫人身为正妻要应对的事却不少,要不是因着自己是天子的姨母,只怕早就在国公府无立足之地了。
虽然听说了这些,可穆染却从未想过深挖。
毕竟是卫国公府的家事,她也同国夫人没什么关系,因此并不感兴趣。
只是她未料到,对方竟会专程来见她。
尤其是她本人不在明安殿的情况下。
更不必提国夫人来得突然,事先连封请见的折子都未递来,若不然,穆染也不会今日带着银团来太液池了。
“确定是来求见本宫的?”穆染想着,便同千月又确认了道,得到肯定回答后方从贵妃榻上起身,接着道,“叫她们将银团带走,先去别处玩,仔细看着,别让银团跑丢了。”
待千月应了后才续道:“再搬张梳背椅来,去请国夫人。”
身边跟着的人便恭敬应诺,有两个忙着走开去逮银团了,千月则去请国夫人,走前还不忘吩咐了人将梳背椅搬来放好。
不一会儿,千月便带着国夫人回来。
眼见对方见礼,穆染伸手挡了挡,便道:“国夫人多礼了,先坐下说。”
两人便一道落座,千月则知机地在旁倒了杯茶,放在梳背椅前的蝶几之上,尔后方走到穆染的贵妃榻边站定。
眼见国夫人坐下,穆染才开口说了几句,话都不复杂,不过是一极常见的客套话。
“本宫竟不知国夫人今日会入宫,倒叫国夫人亲自来了太液池一趟。”
国夫人听后忙说是自己的不是。
“是妾来的突然,忘了提前递折子,幸而殿下海涵,不同妾计较。”
两人说了小半刻,穆染才随口问了句她今日专程求见是为何。
“妾原是去紫宸殿面圣的。”国夫人道,“偶然听得说殿下眼下正在太液池小憩,因想到当初同杜娘子曾见过几面,便想着来见见殿下。”
杜娘子便是穆染的母亲。
穆染原是对二人的见面没什么心思的,她甚至都做好了再说一会儿便推脱身子不舒服先行离开的,谁知眼下国夫人说的这么一句,让她整个人顿时一怔。
“国夫人见过我母亲?”穆染觉得有些惊愕。
只因幼时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这事,从她有记忆以来,母亲便是孑然一身的,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一个朋友,也同旁人没什么交流。
国夫人便道:“多年前,宫宴之上见过两三回。”
她告诉穆染,杜御女虽位份不高,可怎么说也是天子宫嫔,且当时她已经怀有帝裔,故而冬至及至元正的宫宴之上,杜御女都会出席,只是因着位份低微,而坐的极为靠外便是。
“杜御女生性温婉谦和,虽出身低了些,可看着却叫人觉着舒服,所以妾当时宫宴之上便不由地多注意了几分。元正夜宴那回,妾同她还曾说过几句话。”
穆染心念一动。
“不知国夫人同我母亲曾说了些什么?”
穆染对自己母亲的记忆实在太少了,因为母亲也不是爱说话的人,两人相处时,许多时候都是相对沉默,只是母亲会温柔地抱着她,却总是什么都不说。
所以当听到曾经还有人同母亲有过交流时,穆染便心下有些触动。
“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国夫人道,“那时恰好也是妾刚怀了孩子的时候,而杜娘子那会子身子已经六月了,因此妾便想着去请教杜娘子孕期要注意的事,谁知竟碰见了她在殿外孕吐。”
国夫人告诉穆染,当时她看见杜御女悄悄离开了清晖阁,出了殿门,便也跟了上去,想着同对方取经。
谁知跟出去没几步便听见了一阵女子反胃呕吐的声音,不由地过去一瞧,才发现是悄悄离开的杜御女。
因着自己也身怀有孕,故而当时的国夫人一眼便瞧出来杜御女这是在孕吐,恰好自己身上备着太医署的人开的药,便上前去给了对方一粒。
杜御女用下后果然好了不少,自然对她心存感激,两人于是顺势攀谈起来。
“杜娘子那时身子已经大了,面容也有些微微变了,不似旁的嫔妃那样精致。”
国夫人这话原是有缘由的。
盖因后宫的嫔妃们,即便是在孕期也会努力维持自己的美貌,生怕稍稍胖了一点儿便会被陛下嫌弃,因此时常是吃不敢吃,喝不敢喝,除了保证肚里的皇嗣必须的营养外,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如何。
因此后宫的女人莫说刚开始有孕,有的便是临近生产了,也几乎同未有身子的容貌是一样的。
国夫人是先太后的姐妹,自然知道这些。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在瞧见面容有些许发胖的杜御女后才会有些讶异。
“妾那时同杜娘子聊了许多,她告诉妾,对她来说,唯有肚里的孩子是最重要的,旁的她都不在乎。”
“她还说,这个孩子虽然来的时候她没准备,可眼下她自己稍稍有些条件了,便要努力给孩子最好的,不止是因着那是陛下的孩子,更因为这是她自己的孩子。”
国夫人说到这里,便叹了口气。
“当时杜娘子还十分愧疚,说自己没能力,只能到御女的位置便止步了,不能给孩子最好的。”
“其实她哪里知道,能封御女,已经是她大好的造化了。历来宜春院出来的人,各个都是从散号起封的。”
穆染听得这些话,面色愈发有些触动,似是想到什么,便问了句。
“国夫人似乎同本宫的母亲当时相谈甚欢,不知母亲可同国夫人提起过自己在宜春院的事?”
原本穆染都不打算问的。
只因国夫人的话让穆染想到了自己母亲当初抱着她说的那些。
她说自己想离开那个破败的宫殿,想获封高位,陪在先帝身边。
那时的穆染以为母亲是受不了那并不富裕的生活,但眼下听来,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母亲同国夫人表达的意思,显然是想受封更好的位份,这样才能让她这个女儿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国夫人被穆染的话问的一怔,想了想便道:“殿下问的这事杜娘子当时却是没怎么提起。”
穆染听后便有些失望,结果对方下一句就道:“不过当时妾多嘴问过一句,她以前过的如何,她同妾说,在宜春院的日子其实同后宫差不多。宜春院的掌事女官管的严,平日多数时候都是在练习,连离开宜春院都要得到掌事女官的首肯,因此平日出去的人便极少,而杜娘子自己更是十余年也未离开过宜春院几回。”
国夫人说这话时并未多想,只是因着穆染问了,便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可落入穆染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了。
“本宫竟从不知,宜春院的教令如此严。”穆染语气平缓道,接着轻叹一声,感慨道,“那旁人不是也不能轻易出入宜春院,尤其是男子?”
“这是自然。”国夫人点头,“宜春院乃皇家戏院,平日唯有陛下亲临时才能开园,旁的男子若不是跟着圣驾,平日便是连靠近宜春院都是不许的。”
宜春院中虽是戏子,可只要是皇城之中的女子,便皆归于陛下所有,因此这宜春院中的戏子也是不得轻易同外面的人见面的。
穆染听得这话,隐在宽袖中的指尖不由地轻攥。
“国夫人说的在理,本宫也是第一回知晓。”她道,“原来母亲曾经在宜春院过得是这样的日子。”她说着一顿,方又随口问了句,“照着国夫人所言,宜春院的掌事女官定然都是极为敬职的,否则若是不当心有外人闯入,岂不事大?”
国夫人便赞同地点头。
“殿下所言极是,因而这么些年来,宜春院的掌事女官无一例外都是从尚仪局千挑万选了去的,自然不会有纰漏。”
这意思便是宜春院从未有过例外,这么长久以来都是不许随意出入的。
穆染在问清楚自己心中的问题后,面上不显,可眼底的神色却一点点变得幽暗起来。
经了这事后,她心中也没了同国夫人再多谈的心思,之后不过又说了一会子话,面上便露出了倦意,国夫人见了便忙知机地说自己到了要出宫的时辰,告辞离开了。
穆染叫人亲自送了对方离开,自己才又在贵妃榻上坐了小半刻。
她的脑中一直回响着方才同国夫人之间说的。
她的母亲在未被先帝幸之前,一直都是待在宜春院的,且宜春院教令严明,从不许旁人随意出入,也从未有过例外,出过事情。
也就是说
穆染的指尖一点点攥起,微凉的唇慢慢抿住。
“回明安殿。”
她说着便从贵妃榻上起身,径直往回明安殿的那条路去。
而此时也到了快用晚膳的时辰,旁的宫人听得她如此说便也未显惊讶,都是各自应了声后方收拾起东西,接着匆匆跟上。
穆染一路都走的极快。
这回出来她特意没乘车舆,而是叫了人带上银团一起走去太液池的,因此这时回去也只得走回去,再叫了车舆只会更耽搁时辰。
太液池离明安殿并不近,即便她脚下疾步而行,回到明安殿时,也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跟在身后的宫人们早已显出些疲态,可谁也不敢轻易则声。
盖因这么一路回来,他们都看出来了,自家殿下不知为何心情似乎有些差。
这样情况下,谁也不想开口去触霉头。
就连贴身跟着穆染的千月也一样。
她只是一路急急跟着,眼见到了明安殿,正要开口,便听得前方的殿下丢下一句:
“都退下,本宫去寝殿,谁也不得轻易靠近。”
这句清凌凌的话后,对方便完全没回头地从通廊处拐了个弯,便去了寝殿。
千月等人见状便只得停下步子,在外候着。
穆染一路步履匆匆,甚至都不觉得累,直接去了寝殿。
因为她想确定一件事。
“呯”地一声,寝殿巨大的殿门被她用力关上,将殿外的光明遮去了大半,尤其是眼下过了秋分,天气一日日凉起来,当殿内被完全隔绝时,内里看上去反倒显得有些暗沉。
尤其是那被帷幔隔绝开的内寝。
入了寝殿后,穆染反倒没有先前那样着急了。
她在殿门处站了半晌,接着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的幽暗愈发浓重。
gu903();她再次举步往前,绕过中间,也没去看另一边,反而穿过隔断的帷幔,慢慢往自己的架子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