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躯微微发抖,陆喻舟显然是在强撑,那股从心底迸溅的悲痛一刀刀割破他的心房,提醒他,是他让宝珊一家人失去了身家性命。
他要替他们找到凶手的罪证,可他自己就是凶手之一啊。
若不是他的私欲,宝珊一家人很可能已经离开小宅,归隐田园了。
暗卫支开副统领,拉住缰绳,不让陆喻舟离开,“当地府衙派仵作检查完夫人一家的尸体,确认没有内伤,已经...下葬了,也已经将现场取证,世子此时过去无济于事。”
下葬了......
陆喻舟脑子轰隆一下,摇摇欲坠,难以呼吸,喉咙忽然涌出一泓腥甜,“噗”地吐了出去,整个人坠下马背。
“世子!”
“相爷!”
血色晚霞弥漫天际,飞鸟排成一排,从大船的上方掠过,发出了空灵的叫声。
陆喻舟从甲板的躺椅上醒来,睁开眼缝,呆滞地凝着云如棉絮的天边,昂藏不再,颓然消沉。此时,大船离岸边愈来愈远,陆喻舟的心也愈来愈空,眼前浮现出阿笙童真的笑脸和宝珊的娇颜,眼眸渐渐湿润。
副统领从船舱走出来,想找陆喻舟商量事情,可唤了几声没得到回应,摇着头离开。
一连数日,陆喻舟都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中,不吃不喝,直到登岸的前一日,万里无云,天空如水洗般湛蓝,与粼粼水波汇成一条线,才缓释过来一些。
一些人会被悲伤限制住脚步,永远沉浸其中。另一些人会从悲伤中释怀,即便心再疼,也会重拾勇气,砥砺前行。
陆喻舟便是后者。
将对宝珊一家的惭愧掩埋在心底,陆喻舟狠狠抹了一把脸,仰头纵目,逼退了眼眶的酸涩,让自己有理由坚持下去。
他拆开包袱,想要更换衣衫,却无意中发现一条不属于自己的锦帕。
似有默契,陆喻舟将锦帕浸泡在水里,果不其然,锦帕上显现了几行小字。
是暗卫的字迹。
摊开锦帕,快速读取了上面的内容。
长眸一敛,微微眯起。
暗卫偷偷告诉他,自己受了慕时清的控制,不得已向他说了谎,当时,慕时清就在附近,手里攥着数十弟兄的性命,暗中监视着他。
慕时清一直给人一种温润无害的感觉,可很多人忘记了他的智谋和手腕,以及遍布四海的门生和友人。
他若发出一声求助,必然是八方支援啊。这也是官家迟迟不敢动他的原因之一。
陆喻舟形容不好这种心情,大抵是跌宕起伏吧。
薄唇溢出一声轻笑,慕先生这招金蝉脱壳,像是轻拢慢涌了一曲断肠乐,轻巧地攻陷了他的防备,把他耍得团团转。
姜还是老的辣。
陆喻舟攥着锦帕,呵呵低笑,似癫似狂,似嗔似笑,似怒似怨,终化成一抹释然的喟叹。
还好,他们一家人尚在。
旋即,一抹空虚袭上心头,以慕时清的能力,想要将宝珊和阿笙永远藏起来,并非难事。
陆喻舟望着湛蓝天空,陷入了另一重思量。
码头上,慕时清与几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一一道别。几人带着门生离去,也带走了陆喻舟的数百暗卫。
慕时清负手望着滟滟水面,情绪不明。他本可以带着一家人与陆喻舟不告而别,可还是费力折腾了这一趟。
也许,是想通过暗卫,跟陆喻舟做今生的道别吧。
可他也低估了陆喻舟精心培养的暗卫在传递消息时的本事,这无疑给了陆喻舟一次反转的机会。
身后传来脚步声,拉回了慕时清的思绪。
宝珊一手牵着阿笙,一手挽着邵婉,款款走来。
拎着布老虎的阿笙挣开宝珊的手,颠颠跑向慕时清,“外公,咱们要去哪里呀?”
慕时清抱起外孙,指着宽阔的河面,温声道:“咱们要去黎郡接你的姨母。”
此行未必顺遂,但慕时清和宝珊不约而同地选择为慕夭冒一次险。
至于是否会遇见陆喻舟,慕时清觉得可能性很低。黎郡很大,陆喻舟等人又要深入辰王的军营,正常来说,他们是遇不见的,即便遇见了,以自己在黎郡的势力人脉,也能够带着一家人脱身。
“姨母?”阿笙歪头,好像时常听娘亲提起这个人。娘亲还说,若是能见到此人,一定要让她抱一抱自己。
慕时清亲了一下阿笙的圆脑袋,淡笑道:“你的姨母,名叫慕夭。”
徐徐微风吹拂起一家人的衣摆,衬得他们飘逸蹁跹。
第50章思念
风和日丽,宝珊一行人登上客船,驶向黎郡方向。潺潺流水,碧波荡漾,船帆似展开的羽翼,携风远航。
阿笙瞪大眼睛看着河面跃起的游鱼,指着最肥硕一条,“鱼!”
河面风大,宝珊替儿子拉好圆帽,和儿子一起分辨着河鱼的种类,认错的时候,惹得身侧的父亲直笑。
宝珊红着小脸问道:“爹爹,那只背脊泛金光的是什么鱼?”
慕时清仔细辨认着,“应该是鲴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