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您、”
胡马掉泪了,转身跑去案桌那边,拿来面铜镜。
他躬身立在床榻边,一开始将铜镜按在胸口,难过又犹豫,不肯也不敢给李昭看,后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跪行到李昭跟前,手颤巍巍地将镜子高捧过头顶。
看见胡马跪下了,屋里的嬷嬷、宫女、太监还有太医们也都跪下了,一个个神情哀伤。
李昭厌烦地看了眼这些下人,一把拿走胡马手中的铜镜。
让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震惊,也没有错愕,更没有发火,他很平静,甚至还笑了笑。
他随手将镜子扔到一旁,拍了拍肩膀。
胡马会意,立马起身上前来,一条腿跪在榻上,用手肘给李昭揉背,含泪哽咽:“您才三十出头的人,怎么就……”
李昭闭起眼,紧皱的眉头松开,淡淡一笑:“你也忒腻歪了,谁人不老?谁人不长白发?犹记得前年三王之乱时,朕急得两鬓冒出来几根白发,她看着心疼,朕就让她拔了,而今白了这么多,她能拔完么?”
说到这儿,李昭面上又一阵黯然。
我坐到床榻边,隔着阴阳望他,他面容依旧年轻清隽,只是鬓边的那两抹白,显得那样刺眼。
“值得么李昭?”
我含泪问他。
他听不见也看不见,怔了片刻,头略微朝后扭,皱眉问胡马:“你到朕这边伺候,她那边有谁?她今儿怎样了?”
“陛下放心,娘娘的四姐和秦嬷嬷轮番照看着,旁人不会近娘娘半步。”
胡马双手合十,快速敲着李昭的肩颈,接着道:“娘娘还是老样子,倒是陛下昨晚把老奴吓死了,您后半夜发了高热,说了好一会子胡话。”
说到这儿,胡马忽然跪到床榻边上,头杵下,啪地打了自己一耳光,哭丧着脸:“老奴有罪,昨晚瞧见您这样,急得没了主意,忙差人去宫里请贵妃娘娘,又让人知会内阁大臣,这这这……而今三品以上的重臣已然到了这儿,都在外院的花厅里等着,让蔡居递了好几趟请安奏疏。”
“朕安,让他们都回去吧。”
李昭挥了挥手,忽而眉一挑,紧着问了句:“贵妃也来了?”
“没来。”
胡马见李昭没发火,起身接着给他主子按摩:“贵妃娘娘昨儿误食了夹竹桃糕点,上吐下泻,已经晕了一整夜,她虽挂念着陛下和元妃娘娘,奈何有心而无力,实在是寸步难行。”
“呵,她倒是个聪明人。”
李昭冷笑了声,眸中含着抹寒意,不知在盘算什么。
忽然,他冷眼望向躬身立在不远处的太医院院判杜仲,皱眉问:“你家老爷子怎样了?”
杜仲闻言,疾走几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他有些胖,肚子仿佛怀了五六个身孕般,不太能弯得下腰,忙道:“回陛下,臣昨夜已经与同僚一起为家父施以剖腹之术……”
“什么?”
李昭身子瞬间坐直了,他两指指向自己的肚子,划拉了两下,问:“是这个剖腹?”
“回陛下,正是。”
杜仲鼻头已然冒出热汗,腰又弯了几分:“家父的脏器被马踩坏了,须要切去一部分……”
“混账!”
李昭愤怒地以拳砸床,喝道:“五脏六腑乃人之根本所在,切去人还能活?这事怎么没人给朕回报?好个杜仲,朕看你当年侍奉先帝有功,仿佛有几分微薄医术在身,便抬举你做太医院院判,没想到你竟胆大包天杀人,不仅忤逆朕,更无人伦孝悌之道,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刀杀生父!若是杜老死了,那元妃岂不是毫无生还的机会了?”
李昭越说越急,手捂住口不住地咳嗽,气恨道:“元妃甚是敬重汝父,逢年逢节都要给老爷子送上厚礼,此次更是听说老爷子重伤垂危,这才动了胎气,你这不孝子竟毒杀了生父,存心要害死元妃吗?”
杜仲立马跪下,满脸都是冷汗,他也不敢擦,笨嘴拙舌又不敢在圣怒之下为自己分辨,于是连连磕头,有如捣蒜。
等李昭骂得口干舌燥,直咳嗽时,杜仲咽了口唾沫,见缝插针地温言回话:“启禀、启禀陛下,古医经上确有开膛治病的记载,且父亲年轻时亦曾有过数宗开颅和开胸剖腹的医治先例,只是微臣和众师兄弟技艺不精,不敢轻易尝试。但前年微臣当军医时,不得已为不少军官士兵施以此术,当时……”
“说重点!”
李昭厉声打断杜仲的话。
“是。”
杜仲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忙道:“臣昨夜开膛之术颇为成功,家父今早醒了片刻。”
“哎呀!”
李昭面上大喜,一把掀开被子,连鞋都来不及穿,疾步冲下去,亲手扶起杜仲,亲昵地摩挲着杜仲的胳膊,笑道:“如此甚好,爱卿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国手大家,真真胆大心细,妙手回春。”
说到这儿,李昭俯身看着杜仲的脸,疑惑地问:“爱卿何故汗流浃背?是屋里太热了么?”
瞧见此,我忙起身飘过去,嫌弃地用袖子抽打李昭的脸,笑骂:“你竟好意思问,还不是被你给吓的。”
我松了口气。
杜老今早短暂醒了会儿,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老人家性命保住了,而我也有活命的希望?
……
不知不觉,一整日就过去了。
往往绝望中看到抹希望时的等待,才是最熬人的。
这一日,我或是去厢房探望昏迷的杜老,或是瞧旸旸和朏朏,亦或是停留在李昭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