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我笑着问她。
“头先贱妾在教坊司听过夫人名头,听说您一直戴着面纱,是因为脸上有疾。”
赵燕娇抿唇一笑:“今日有缘,见到您庐山真面目,没想到,您竟如此貌美。”
我垂眸,瞅了眼手里的面纱,笑道:“出来做生意,难免要抛头露面,戴这玩意儿方便些。”
“是。”
赵燕娇乖巧地微笑。
车里忽然就陷入了尴尬。
我轻摇着小香扇,推开车窗,看长安的夜景,而赵燕娇则低头,盯着我纱裙上的银线绣的花瓣看。
“那个……”
“贱妾……”
我们俩居然同时开口,又同时一怔,相互微笑致礼。
我抬了下小香扇,做了个请的动作:“姑娘先说。”
“贱妾多谢夫人仗义相救。”
赵燕娇跪好,再次给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她目中含泪,倔强地不肯落下,诚挚道:“三千两并非小数目,更别提去羽林卫上上下下打点,夫人和大爷的恩情,贱妾就算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贱妾十几年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惟有这副残躯还有点用,不论打杂、为奴,还是出去陪酒陪.睡,贱妾绝无二话。”
这丫头以为我们赎了她,别有用心。
“不用啊。”
我虚扶起赵燕娇,挑眉一笑:“我就是见不惯高门贵女被人践踏,正巧手头有点银子,所以做点善事,没旁的意思,你别多心。”
赵燕娇怔住,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我笑笑,将装了她身契籍契的盒子推过去,柔声道:“拿着吧,银子你不用还,也不用报答恩情,今儿先在李大爷名下的酒楼住一晚,大爷已经让仆人去传话,客房里准备了热水和饭菜,枕头下放了三百两银票,你好好休息,等冷静下来后,盘算一下将来。”
赵燕娇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了句:“夫人认识亡父?或者与我赵家有什么交情,为何如此帮我。”
“你这丫头心可真重。”
我用小香扇轻打了下她的胳膊,笑道:“再胡乱猜测,我就把你送回教坊司去。”
赵燕娇头越发低了,不好意思一笑,转而,默默落泪,掉在我的纱裙里,消失不见。
“夫人,贱妾家中突遭变故,亲人或死或卖或入狱,短短一年,见识了何为翻脸不认人,何为六亲不认,何为薄情寡义,便是同情我家的亲戚友人,也没几个敢出头,去泥潭里拉小女一把。”
赵燕娇环抱住双腿,头枕在膝头,似在自述,又似在同我说话。
“在教坊司的时候,小女咬牙切齿地活着,赵家没人了,就剩我和弟弟,童明如今音讯全无,不知是不是被仇人给暗害了。我凭什么死啊,我死了,那些踩我赵家一脚的人不就高兴了?可如今我从教坊司出来了,恢复了自由之身,没人欺辱我,我忽然不知道活着是为了是什么,我被那么多男人……我辱了赵家门楣啊!”
说到这儿,赵燕娇含泪看着我,绝望而痛苦,问:“夫人,您、您告诉我,我是不是得死?”
“为什么死?”
我轻抚着赵燕娇的头发,柔声道:“错不在你,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听宋妈妈说,你母亲如今还在内狱里,你死了,她怎么办?你才多大啊,咬牙熬过去就好了,等再过十年回头看,会发现,人生真正的磨难还在后头,这都不算什么的。”
“嗯。”
赵燕娇哽咽着点头。
我说过。
从牢狱里走出来三种女人,疯子、死人,还有一种,就是我这种女人。
赵家丫头,比十六岁的我更坚强。
蓦地,我看见赵姑娘露出的一截小臂上满是青紫,隐约还有鞭笞过的痕迹。
我轻声问:“那个……听宋妈妈说,最近刑部员外郎邹大人一直在欺负你,你之前怀的孩子可是他的?”
“嗯。”
赵燕娇眼里闪过抹怨毒之色,她不自觉的靠近我,低下头,恨道:“其实欺负我的人不是邹策那老东西,是个年轻男人。”
我忙问:“你知道他是谁么?看见他长什么样儿了么?”
赵燕娇摇摇头:“我每次去见他,都被蒙住双眼…而且那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什么都看不见。可我能知道的是,他个头很高,二三十岁的样子,对了,有一次他喝醉了,强要了我,凑在我耳边,不停地喊我如意……可能如意是他很重要的人吧。”
说到这儿,赵燕娇狞笑了声:“倘若有一日,让我知道如意是谁,我定杀了那女人,让那畜牲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哗啦一声打开小香扇,佯装热,使劲儿扇风,笑道:“不至于,那个如意…兴许也是被那个畜牲欺负过的女人,这事跟她没关系呀。”
“我就是说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小女还是懂的。”
赵燕娇莞尔一笑。
忽然,她含泪看着我,怯生生地问:“夫人,您能不能抱一下我?”
我怔住,一把将这丫头抱在怀里。
她头埋在我的腿上,身子剧烈颤抖,闷声大哭。
我轻抚着她的头发,任由她发泄这半年来的痛苦。
我推开车窗,看夜空的星星,想象着,我抱的是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