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诧异归诧异,对此李旻倒也不难理解,毕竟他也知道,像荀异这类人,即便不重权利,但对于好的名声却同样渴望,因此也不奇怪荀异的反应。
想到这里,他点点头说道:“你直说无妨。”
“是。”
荀异拱拱手,说道:“据卑职观察,那周虎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谨慎?”李旻顿时失笑:“谨慎之人,敢劫官、烧衙?”
荀异摇摇头说道:“那只能说明那周虎有胆魄,敢铤而走险,做常人不敢做的事,这与谨慎并不冲突。……大人可以对比天底下其他地方的山贼,那些山贼大多杀人不眨眼,只图眼前利益而不顾日后,反观这周虎,只劫财而尽量不杀人,恐怕非是他不敢,而是他知道作恶过甚会遭到郡里乃至朝廷的重兵围剿……”
李旻微微点了点头。
他也必须承认,在黑虎贼劫官、烧衙之前,那伙黑虎贼确实不怎么杀人,并未弄得民怨四起,这也是他前一阵子默许昆阳县招安黑虎贼的根本原因。
他略带意外地问荀异道:“荀异,似乎你对那周虎印象不坏?”
为防止李旻怀疑,荀异摇头说道:“并非印象不坏,而是卑职觉得,这周虎颇有本领……大人可能不知,这周虎,曾挡下过与章靖将军的围剿。”
李旻愣了愣,问道:“章靖?哪个章靖?”
“陈门五虎,驻济南将军章靖。”
“当真?”李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那周虎曾挡下章靖?”
与对待王尚德的态度不同,李旻对章靖可是颇为推崇的,因为陈门五虎与他们的义父陈仲陈太师,都是坚定不移的‘忠君派’,忠于天子、忠于李氏一族,因此出身李氏一族的李旻自然跟他们父子走得近。
“也不能挡下。”说着,荀异便将当初昆阳县‘三县剿贼’的经过简单告诉了李旻,听得李旻啧啧有声。
倘若说此前李旻对周虎的印象仅仅只是‘数百人的山贼头头’,那么这会儿显然要拔高了许多。
见此,荀异趁机说道:“当初卑职便是听说这周虎有这等本事,兼之又知晓进退,因此才支持将其招安……以卑职之见,似周虎此人,若不能保证将其铲除,还是莫要逼迫为好,逼得紧了,就很有可能逼得他做出一些……那样的行为。”
“……”
李旻看了一眼荀异,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他当然知道荀异是什么意思,因为那周虎已经做出了示范,他以‘袭县衙、杀县卒、劫县令、烧县衙’这一连串让人目瞪口呆的恶举,已充分地传递了一个讯息:若他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万一彻底惹怒了那周虎,那周虎率人在他颍川郡各县做出一系列的报复行为,那……
不得不说,纵使作为颍川郡的郡守,李旻也稍稍有些投鼠忌器。
一个发疯的家伙并不难对付,要命的是这个疯子还颇有谋略,一般人还弄不过他。
沉思片刻后,李旻沉声说道:“荀异,你的意思是,让本府假装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再次招安那周虎?”
荀异本心当然希望如此,但听李旻的语气,他也觉得可能性并不大。
“不。”
荀异拱手说道:“卑职只是觉得,倘若大人有意铲除黑虎贼,也应当先稳住那周虎,免得那周虎被逼上绝路,不顾一切采取报复。更何况,刘、王两位县令尚在黑虎贼的手中,他们皆是我大晋的臣子,大人的下属,若大人不予救援,致二人死在黑虎贼手中,卑职恐有损大人的名声……”
这一番话,说得李旻颇为犹豫。
不错,他就是怕有损于他的名望,还会派荀异前往与周虎交涉,毕竟他与杨定不同,他是颍川郡的郡守,刘仪、王雍二人皆是他的下属,他必须出面。
见李旻面露犹豫之色,荀异趁热打铁,说道:“大人,虽不能给予那周虎朝廷的特赦,但倘若以郡里的名义,以大人的名义给予黑虎贼赦免,那周虎应该也会答应……”
“……”
李旻看了一眼荀异,捋着胡须沉思着。
不得不说,自打从荀异口中得知那周虎竟拥有匹敌于章靖的谋略后,李旻也未尝没有爱才之意,但问题是,黑虎贼做出了‘劫官、烧衙’的恶行,倘若不重加惩治,朝廷的威严何在?
换而言之,黑虎贼是万万不能赦的!
而作为黑虎贼的首领,周虎更不能赦!
当然,周虎不能赦,并不代表周虎就必须得死——倘若那周虎果真有匹敌章靖的本事,李旻倒也不介意找个人顶替周虎去死,让周虎改名换姓成为他的下属。
想到这里,他沉声说道:“你再去见周虎,倘若他果真有匹敌章靖的本领,只要他愿意为本府所用,本府不但可以保他无恙,还可以许诺他高官厚爵。但周虎以及黑虎贼……本府绝不会赦免。”
一听这话,荀异暗自叹了口气。
因为他知道,他将白跑一趟:牺牲整个黑虎贼换他一人,周虎是绝对不会答应这种条件的。
但他也没有办法,毕竟他已尽了最后的努力了,只可惜还是未能劝服这位郡守大人。
既不能劝服,那就只能采取周虎的办法——拖!
拖到叛乱军犯境,希望介时这位郡守大人能看在正值用人之际,破例宽恕周虎与黑虎贼,使其得到将功赎罪的机会。
当然,虽然明知道周虎不会答应,但荀异还是必须跑一趟昆阳,毕竟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当日,荀异回自己宅邸住了一宿,次日又立刻动身前往昆阳县北的黑虎山。
三月二十一日,荀异再次抵达昆阳,在黑虎山上见到了赵虞。
等他把李旻的意思一说,赵虞顿时就乐了——黑虎众是他的根基,他怎么可能牺牲掉黑虎众?
他笑着对荀异说道:“他怎么会提出这种提议?”
见赵虞纯粹将此事当做一个玩笑,荀异毫不意外,在山上呆了一阵后就又下山去了。
三月二十四日,荀异又回到许昌,请见郡守李旻。
待再次见到荀异时,李旻便问道:“那周虎可曾答应?”
荀异摇头说道:“回大人话,周虎拒绝了此事。……他希望所有跟随他的人,都得到郡里、得到大人的赦免。”
听到这话,李旻不禁微怒,冷笑着骂道:“不识抬举!”
可骂归骂,那周虎提出的要求又该怎么办呢?
“我考虑一下。”
李旻一句话打发了荀异。
待荀异离开后,有幕僚对李旻献策道:“大人,不如发一份假的赦令给黑虎贼,想来区区一伙山贼,也不会知道大人的官印长什么模样,日后若黑虎贼说起此事,咱们可以说是黑虎贼伪造赦令。”
听到这话,李旻稍稍犹豫了一下。
造一份假的赦令去骗一伙山贼,这听上去可不像是他堂堂一郡之守该做的,但这总好过发一份真的赦令给那伙山贼吧?
在权衡一番后,李旻最终还是听取了幕僚的建议,造一份假的赦令。
所谓假的赦令,其他地方与真的并无区别,只需造个假的官印一盖即可,李旻立刻派人招来城内几名工匠,命他们雕刻一枚假的官印。
正如他的幕僚所说的,他也不觉得一伙山贼会知道他的官印长什么模样。
不可否认,李旻以及他幕僚的想法确实没错,即便是赵虞,也不见得能辨别出真假,但问题是,荀异认得出来……
四月初一,荀异带着这份假的赦令再次来到了黑虎山。
果不其然,赵虞也没认出这是一份假的赦令,在将荀异丢到他怀中的赦令摊开后一瞧,面具下的脸上露出几许惊讶:“李郡守居然被督邮你说服了?”
“说服?”荀异轻哼一声,当即就说破了真相:“你以为这是真的?……假的!仔细看看官印。”
赵虞仔细瞧了瞧官印,虽然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但他依旧相信荀异的话。
假的就假的吧,反正局势已经出现了变化。
原来,在一日前,徐奋派出回山寨报讯的弟兄就回到了昆阳县,经兄弟会的陈才安排,将消息传递到了赵虞耳中。
此时赵虞才知道,在上个月,也就是三月十五日,长沙、豫章两地的叛乱军,便大举渡江,通过里应外合攻破了邾县。
随后在三月十九日,叛乱军又攻破了西陵城。
要知道,西陵乃是章靖的义兄弟韩晫驻守的城池,也是江夏郡的治所,可惜因为韩晫此时被江东的叛乱军拖在下邳,使得西陵在短短四日内就遭攻破。
西陵被攻破,意味着长沙、豫章的叛乱军从此可以长驱直入,向北朝汝南郡挺进。
而汝南郡,西边紧挨着南阳郡,西北方向紧挨着颍川郡。
『总算是等到了……』
在荀异离开后,赵虞负背双手站在窗口,眺望着窗外的山景。
大江以南的叛乱军终于发动了反攻的狂潮,这让他着实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看这股叛乱军能否攻入颍川郡,能否给他带来关键性的机遇了。
虽然他也明白,随着叛乱军的推进,沿途必然会出现不计其数的死伤,但他黑虎众确实急需叛乱军的搅局来救命。
“拜托给点力啊……”
看着窗外的山景,他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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