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总。”领班捂着左边颧骨,一个一米八的壮汉，委屈巴巴地说道，“他们打我。”

说完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语调有点奇怪，好像打架打输了跑去跟家长告状的小孩。

然而刘老板不是他爸，听到这话，只从齿间迸出两个字：“废物。”

领班瑟缩了一下。

刘老板目光一扫，落在娄文升身上，敏锐地观察到他衬衣上闪着光点的袖珍摄影机：“你又是什么人？哪个媒体的？我们这里不允许拍摄，来人,给我撵出去，影像销毁掉。”

一群保镖冲上来,将娄文升团团围住，让他交出摄影机,娄文升不愿意,嚷嚷起来,那群人便将他架了起来,一路架到售楼中心外面。

凌旭向娄文升的方向走了一步，被郝可拉住，郝可冲他摇了摇头。

方才使个小伎俩,还能糊弄过去,现在凌旭要对付的可是对方一大帮人,还想不闹出事来,就很难了。

凌旭站住脚，看向郝可,郝可脸上露出忧色,他的心情便也跟着不痛快起来。

刘老板冷冰冰地看着娄文升被拖走,目光在郝可和凌旭脸上徘徊了一下，说道：“你们就是摇号时机器出故障的那两个人？你们的号被取消了，不要来了，我们梧桐树湾的楼盘不欢迎你们，以后的房子也不会卖给你们。”

“凭什么！你说出故障就出故障！”郝可愤愤道。

“你要听证据？”刘老板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按开公放，“公证处的王老师吗？对，我是梧桐树湾的刘书艮，关于上周末摇号的那件事，有两个号不是出问题了吗，您那边讨论出结论了吗？”

刘老板把手机举起来，声音开到最大，手机中传出公证处人员的声音：“啊，已经出结论了，因为后台显示有两个号，说明系统存在一定故障，这两个人的摇号结果作废吧。”

郝可感到一阵荒诞无稽，这种扯淡的结论还用的着讨论？一个礼拜过去了，还是这些车轱辘话，很明显，这些人都已经商量好了，要把这次摇号事件糊弄过去。

“机器故障，那也是你们的错误，凭什么要我们来承担？”郝可不甘心。

“也不是我们的错误啊，摇号软件又不是我们开发的，谁想出故障呢？你问我们也没有用。”刘老板冷冰冰地说，“我们还觉得冤枉呢，这个盘我们准备了这么久，大家一起努力建设了两年，被你们这么一闹，我们的名誉损失谁来赔？今天这么多排队等着交房款的人，他们的时间都耽误了，谁来赔？你来么，郝老师？”

刘老板不愧是老油条，一推二六五，他变成了最干净的一个。

而按照常规流程走，试图维护自己利益的郝可，反而成了耽误大家时间，毁坏集体利益的罪人。

“你根本就是胡搅蛮缠，我们这是维护自己的正当利益，我们可是签了购房意向书、交了定金的，你们说取消就取消了，根本就是无视法律的行为！”郝可气道。

刘老板摆出一副“我们就是无视法律怎么了”的态度：“那你可以去告啊。”

个人和地产商打官司，虽然有可能获胜，但是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和地产商专业的法务团队纠缠，一般来说像郝可这样工作本身就很繁忙的人，要打官司就得放弃很多东西，而最终判决结果下来，他想要的房子也被人买走了，多半就是地产商赔付一点点钱，根本得不偿失。

刘老板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赔钱了事，他不差钱，所以才如此嚣张。

看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刘老板，还有一旁一脸幸灾乐祸的黄老板，郝可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如果是一个公平的、讲道理的环境，他还可以凭借着说理去解决问题。

然而社会不是学校里的辩论台，讲道理在其他因素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但是，就此退让，郝可也不甘心。

“好，那就法院见吧。”郝可一拉凌旭，“我们走。”

他毕竟是道法郝老师，如果他自己都无法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利益，又凭什么去教学生们相信法律、依靠法律呢？

不管结果如何，郝可都会死磕下去，因为他是为人师表郝老师。

刘老板脸上带着得胜的微笑，目送两人离开，一边对身边的黄老板说：“黄老板，怎么样，这个结果你还满意么？”

“刘老板，你真是这个。”黄老板竖起大拇指。

刘老板“哈哈”笑了起来。

围观的人总觉得看到了结局喂shi的电影，最后一个画面是坏蛋踩着好人的尸体嘎嘎怪笑，气的观众想打人但是想想自己手里的购房合同，忍了。

人世间最残酷的事莫过于此，看别人的故事是坏人战胜好人，回到自己的故事发现自己竟然是坏人的帮凶。

这时，一个挂着梧桐树湾楼宇管家胸牌的小哥匆匆跑了进来，来到刘老板面前，压低声音说了两句什么。

刘老板面色一变，忙问：“你看清楚了，真是那辆车？”

小哥使劲点点头：“刘总，你快去看看吧。”

刘老板有点慌了，一时间竟露出手足无措之态。

黄老板在旁边看得纳罕，问道：“出什么事了？什么车？”

刘老板擦了把汗，对黄老板说：“上头来人，不知道来干什么的，也没下通知，这会儿已经到地面上了，黄老板，我这就去接待一下，失陪了。”

“哦？”黄老板也是做生意的人，自然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他也收起了调侃的神色，道，“我跟你一起去，方便吗？”

刘老板其实不大愿意让黄老板跟着，他还想私底下跟主管单位的领导拉拉关系呢，多一个人就多一分不方便。

但是，黄老板已经提出了请求，他再说不答应也不成了。

“好吧。”刘老板叮嘱黄老板，“不过你在3606买房的事情，还是不要透露的好。”

“是的，是的，这我当然明白。那么，今天就沾刘老板的福，让我也跟着一起见见世面了。”黄老板笑道。

“什么见世面，看笑话吧，也不到上头的人怎么会突然来访。”刘老板摆摆手。

两人这便坐了车往梧桐树湾三区来，在楼宇顾问的带领下，来到了36号楼楼下，一辆红旗轿车停在路边，刘老板一看，喝，好么，这不就是房管局大领导的车，在他需要熟记成诵的信息表里面排头一号。

刘老板这个梧桐树湾的盘子搞得不错，因此有机会和房管局大领导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当时还受到了表扬，说他做事稳，刘老板为此得意了好几个礼拜。

不过，像是这样私底下见面，刘老板还没有过这样的机会。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心里特别没底，没走两步，就感觉心慌气短。

“刘老板，别慌，肯定是好事。”黄老板在一边安慰道，“你看，你这三期的房子建得这么扎实，价格又不高，完全符合市里的政策导向，你们大领导肯定是看在眼里，想要给你树个典型。”

“老哥，你可千万别说树典型，我害怕。”刘老板一边喘气儿一边按开电梯。

电梯门一打开，正好洪局长和万建国俩人出来。

迎头碰上大领导，刘老板两腿一软，差点噗通跪下。

幸好黄老板及时伸出援手，扶住了刘老板。

“洪局长，真是您，这也太巧了吧。”刘老板颤声道，“不知道您怎么有这个闲暇来到我们这个小楼盘视察……”

“这不是小刘嘛，哈哈，不是视察，不是视察，是私底下来看看，你们忙，不必管我们。”洪局长笑道。

刘老板心头一松，看到洪局长心情不错，似乎对他们楼盘比较满意，想来不是坏事。

刚才他还以为是摇号的事情传到上头耳朵里去了，吓得他差点没稳住，给黄老板看了笑话。

“洪局长的事就是小刘我的事，洪局长来看房子，自然是该我作陪。”刘老板又活跃起来，热情地迎上洪局长，“洪局长，楼上的房子您都看了吗？您要看哪一间，我带您进去仔细看一遍。”

“哦，你们这边楼宇管家已经给我开门看过了。”洪局长笑道，“房子不错，我们万局长的得力干将能够住在这种地方，我们也能放心了。”

刘老板一听，目光顿时移向万建国，惊诧道：“不不不知道这又是哪位领导，我们这小楼盘今天竟然迎来两位贵客，简直蓬荜生辉……”

“行了行了，你也不必拍马屁了，这位是保密单位的领导，也不方便给你介绍。我们看完了，这就走了，你忙你的吧。”洪局长摆摆手。

刘老板当然不会就这么让两位局长走了，他怎么也要问清楚到底是谁在36号买房，引得两位局长前来关怀，这规格，这阵仗，刘老板必须把人巴结好了。

“不知道您看的是哪一间？您赶时间的话，我路上给您介绍详细情况，您想知道哪方面信息，我回去就整理起来，发到您微信上？或是邮箱？什么方式方便都可以。”刘老板眼珠一转，这么好的要联系方式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哦，对。”万建国想起来如果能拿到详细资料更好，方便他们做结界，他看向洪局长，“确实得要一份详细的建筑数据。”

两人这时已经走到了车前，洪局长一听万建国的要求，点点头，转过身，对刘老板说：“那就整理一份3606的建筑材料和各方面数据表发到我邮箱吧。”

“什么？”刘老板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邮箱，房管局官网上挂着的，局长办公室邮箱。”洪局长说道。

“对不起，我刚才没听清，是几号？”刘老板颤声问道。

“3606，”洪局长说，“就是这栋楼六楼吧？你们这不是一梯一户吗？我没弄错房号吧？”

刘老板和黄老板面面相觑，俱在对方眼中看到“见了鬼了”的神情。

郝可拉着凌旭走出梧桐树湾小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