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极其到位?特别对于土生土长的河北将领而言,谁都听说过,当年窦建德投降李家之后,李唐派来的“劫收”大员,是怎么对付刘黑闼、曹湛、高雅贤等人的。虽然那场屠戮已经过去了一百三十余年,但当时“豆香李苦”之民谚,却在河北民间牢牢地扎下了根。
想到民间众口相传的那些故事,将佐们谁也不敢抬头。史思明叹了口气,又继续补充:“我等皆为安公一手提拔。安公如今已经在洛阳称帝,‘清君侧’的旗号也已经彻底成了幌子。你我此刻即便想回头,也不可能了。所以,还是把心思放专一些,想想如何稳固河北,让大军后路无忧才是正经。若是安公能顺利拿下长安,你我少不得都是开国元勋。若是安公不幸失利,你我又保不住河北。纵以这天下之大,恐怕也难寻你我容身之所!!“
“元帅所言极是!”
“元帅圣明!“
众文武心服口服,拱手称颂。史思明轻轻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圣明不圣明就另说了。反正老子跟你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甭想自己跑掉。昨夜还有谁的属下战死了?或是受了重伤?你们自己报上来吧,老子没功夫一个个问了!耿长史,凡事昨夜战死的将领,统统加官一级,给家里发五十吊钱抚恤。受伤的加两级,发三十吊。小兵无论死的还是伤的,每人五吊!”
“谢大帅恩典!”众将齐齐拱手,因为部分粮草被焚而受挫的士气,登时又高出一大截。行军长史耿仁智想了想,低声回禀,“大帅仁德,属下这就安排人手去抚恤士卒。不过,眼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
“追杀姓颜的么?老子没那个闲功夫?!你帮我写个告示,四下张贴。就说他儿子,颜家小狗被我活捉了。如果他不主动出来领死的话,老子就把他儿子绑在木桩上,每天割一块肉下来,慢慢折磨。看他是要自己的命,还是要儿子的小命!”
“大帅这个办法不错!”耿仁智笑了笑,低声称颂,“那颜杲卿素有仁者之名,看着儿子被活剐了却不肯救,伪君子名声算是坐实了。不过,据属下观察,那颜杲卿好像昨夜没有趁乱逃走。他的太守旗,眼下还插在常山城的敌楼上!”
“没逃走?那厮等着受死么?”史思明大吃一惊,皱着眉头,惊诧地追问。“刚才你怎么不告诉我?”
耿仁智笑了笑,不肯直接回应。史思明知道是自己的火爆脾气导致众人噤若寒蝉,也讪讪地笑了笑,四下拱手,“史某刚才被气糊涂了,诸位请多多担待。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史某其实不会真的拿大伙怎么样!”
众将又怎能真的揪住主帅的错误不放,只有笑着拱手,口称不敢。史思明火气渐消,心思也慢慢清楚起来,“那颜杲卿,那颜杲卿,倒是条汉子。不枉老子当年那么看重他!百姓一走,他守起城来,便再无后顾之忧了。即使战到最后一人,待老子破了城,也只能杀他一颗脑袋,倒也成全了他的忠义之名!!”
“大帅分析得极是!”耿仁智笑着点头,“他若是带着百姓逃走,就难免被我军追上。届时逃也不是,战也不是,未免难做。而只让属下护着百姓突围,则省却了一番麻烦。只要他的旗号还插在常山城中,我等便没必要跟几个平头奴子为难!”
“想得美!”史思明撇嘴,“老子偏偏不如他所愿,周擎听令,你带着五千骑兵,搜索周围一百里,把遇到的男女老幼,全给老子抓回来!”
周擎是他麾下第一爱将,智勇双全。平素用了极顺手的,此刻,却迟迟不肯上前接令。而是后退了数步,双膝跪倒,“大帅三思,这样做,恐怕会正中了那颜老贼的奸计!”
“奸计?”史思明不解,脸上登时又堆满了阴云,“你别乱说话。还能有什么诡计?几个手无寸铁的平头奴子,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大帅刚才说过,这河北,可是大燕国的基业所在!”周擎作战勇猛,胆子也非常大。明知史思明已经到了发作的边缘,反而更要直言进谏,“把百姓再抓回来,只会坏了您的名头。对姓颜的老贼丝毫无损。事后,若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进谗,大帅您…..”
“嗯,嗯,你,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番见识?!”史思明被顶得直喘粗气,心思却转得飞快。安禄山没称帝之前,自然不会在乎什么名声。而此刻既然做了大燕国的皇帝,年号圣武,自然要弄些门面花样出来给人看。自己若是再向先前那样,为了震慑周边郡县而乱杀无辜的话,万一安禄山想落个好名声,又想趁机收自己手中兵权……
只是这番算计,无论如何不能公然宣之于口。史思明想了想,不怒反笑,“若是老夫麾下将士人人像你,天下何愁不定?算了,算那些平头奴子有福,老夫就不追究他们‘从贼’之罪了。不过这常山城……”
“末将愿意亲自领兵攻城!”周擎非常感谢史思明肯接纳自己的谏言,主动请缨。“大帅先前围着此城不急于攻下,只是为了给颜老贼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既然他决意死战到底,末将愿替大帅将他的头拎过来!”
“末将愿意与周将军同往!”
“末将愿意同往!”
被昨夜的袭击弄得手忙脚乱,众将都觉得面上无光,因此个个主动要求带队雪耻。史思明见士气尚还可用,便准备点头答允。正在此刻,行军长史耿仁智却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道,“其实也不必那么急着攻城。煮熟的鸭子,不怕它长了翅膀飞走。属下这里有一计,如果侥幸能成功的话,肯定让颜老贼战守两难?”
“说来听听?”史思明对这个狡诈多端的长史一向器重,把目光转过去,笑着吩咐。
“是,大帅!”耿仁智再度拱手,下巴微微上翘,满脸自得,“属下听闻,那颜家小贼,平素一向与少将军交好。如今他力尽被我军所擒,而少将军的驻地,距离此处也只有半日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