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霓裳(二上)
“怎么了,都变哑巴了!”众人越是沉默,杨国忠的心情越是烦躁。都是做宰相,为什么别人做得风风光光,自己却总是费力不讨好?别人连任十七八年,怎么胡作非为,都能平安无事。自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头顶上的天却呼啦一下踏了大半?
你说那缺德带冒烟的安禄山想造反就造反是了,找什么借口不好,偏偏又打着“清君侧,诛杨逆”的旗号。朝廷上下还有一大堆不明事理的混蛋跟着响应,说什么宰相处事不当,才导致了今日之祸。狗屁!全都他娘的是闭着眼睛在放狗屁。也不仔细看看,当年是谁,觉得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王忠嗣兵权太盛,硬是以一个捕风捉影的罪名拿下来他,害得一代将星才四十出头便郁郁而终?也不仔细看看,当年是谁以“胡人性直心诚”为借口,一手提拔了安禄山,把范阳、河东、平卢三镇,丝毫不亚于当年王忠嗣的兵力,全部交到了安禄山手里?也不看看当年是谁,冒着被朝野唾骂的危险,一次就批发给了安禄山两百余四品将军的空白告身,使得他能大肆提拔个人亲信死党?也不好好看看,就在去年,安禄山已经被骗到长安软禁起来了,谁却不准动手杀他,还加封他为尚书左仆射以示安慰?
你李氏皇族拿着姓安的当宝贝,我姓杨的干着急有什么用?!两年以来,二十多次提醒,都被视为心胸狭隘,嫉贤妒能。他安禄山一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粗鄙武夫,即便再快马加鞭地升官,当了骠骑大大将军,封了开国公也就是到了尽头。根本不可能染指三省,自己堂堂一个当朝宰相,又怎会嫉妒于他?
越想,杨国忠越觉得憋屈得慌。凭心而论,自己在向上爬的过程中,是用了很多见不得人的手段。然而当了宰相之后,可是对得起这碗俸禄。原来李林甫在位时,国库空空荡荡,朝廷年年寅吃卯粮。而自己上任不到两年,便令内外两库重新丰盈,金银玉帛堆积如山。原来李林甫在位时,进士及第的文人,在京师里等上五、六甚至十几年,也未必能补到一个实缺儿。自己上任之后,却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便在地方上替他们找到或开辟了专门的位置。原来李林甫在位时,谁要是敢对他的政令做出半点质疑,都会遭到灭顶之灾。而自己上任之后,却广开言路,即便对当着皇上的面跟自己争执的愚蠢家伙,也能始终以礼相待!
是,杨某人出身寒微,读的书少。可杨某人做事用心,待人宽厚啊。为什么这些家伙没胆子骂李林甫,却对待他们宽厚的杨某人反咬一口。为什么他们这些家伙就看不到,杨某人上任这几年来,无时无刻不再替前任宰相擦屁股,补窟窿?!就连削减藩镇兵权这件事,都是为了解决前任留下了的隐患。又何尝有半点是为了私人恩怨?倘若对安禄山的行为视而不见,杨某人放心大胆收他的好处便是了。每年来自范阳的“孝敬”,绝对能让杨某人数得手指头都抽筋!大不了等他造反之时,杨某人这个宰相不当了,跑回四川做大富豪去。杨某人这是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悲愤、委屈、孤独,一时间,杨国忠居然陷入了负面情绪当中无法自拔,甚至连心腹爪牙宇文德的献计,都没有听见。
“宰相,宰相,其实,舍弟那边…….”宇文德迟迟得不到杨国忠的回应,以为对方正在思考自己所现的计策,小心翼翼地补充解释。
“你弟弟!”杨国忠终于听到半句话,当即把满腔的怒火全发泄到了宇文德头上,扯过对方的领子,劈头盖脸地骂道:“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能先忘了替你那弟弟讨要好处?万一安禄山真的打进长安来,大唐就彻底完蛋了。即便现在给你那弟弟讨到冠军大将军的封号,也不过一场空欢喜。没等送到西域去,黄花菜早都凉了!”
宇文德根本没机会解释,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好不容易等到杨国忠骂累了,才喃喃地开口,“宰相,宰相…..”
“滚出去,老子今天不想再看到你这废物!”杨国忠恨恨地丢下宇文德,大声喝令。
宇文德身子骨本来就被怎么结实,被杨国忠用力一推,立刻摔了个滚地葫芦。“宰相,属下可全是为你考虑啊…..”受不了这份委屈,他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抹了满脸。
“我把你这个吃糠的货!”杨国忠愈发烦躁,顾不得自家形象,冲上前,用脚对着宇文德的胸口猛踢,“号什么号,老子还没死呢。滚,再不滚别怪我不念当年旧情!”
接连踢了几脚,才被郑昂、张渐等人抱住了腰。宇文德的嘴角处已经冒了血,躺在地上直哼哼。中书舍人见此,心中十分不忍。走上前,一边搀扶起宇文德,一边低声说道:“大人何必如此。宇文侍郎刚才所献的之计,虽然稍嫌粗陋,仔细想想,却未必没有可取之处。”
杨国忠根本听不进去,竖起眼睛,把发泄的目标又对准宋昱,“就是提拔他弟弟么?对了,还有你弟弟宋武。都是刚刚立了大功的。该加官进爵。说罢,是做正三品冠军大将军,还是做什么天马大都督,我明天就替他们向陛下讨封!”
宋昱虽然经常在朝堂上与杨国忠唱和,地位却远在其他杨系官员之上,平素并不怎么畏惧杨国忠的虎威。笑了笑,非常耐心地反问道:“大人刚才恐怕是没听见宇文侍郎说什么吧?他可不是为了自家弟弟讨要什么赏赐。而是建议您从西域调人回来,壮大拱卫京师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