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孙肥再狂妄,也不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因此,他也不敢继续在公输班的面前端着架子了,而是着急忙慌的询问道。
“还请师弟教我,如何才能得到夫子的认可啊!”
到了这里,公输班感觉这胖小子应该已经算是被拿捏到位了。
于是,他便径直开口道:“唉呀!师兄怎么就不明白呢?粮食不足,可以花钱购买嘛!您的德行修养,也可以运用同样的方式取得啊!”
“花钱修养德行?”
季孙肥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德行和钱之间到底有怎样的联系。
公输班见他这么笨,只得继续暗示道。
“《诗》中有一首《将仲子》,其中有云: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世人想要了解一个人,多半是借助他人之口。
只要称颂他的人多了,那么就是坏人也可以变成君子。
只要诋毁他的人多了,即便是君子也有可能遭人唾弃。
而要想别人说你的好话,那……”
季孙肥听到这里,只感觉茅塞顿开,他总算明白了公输班的意思。
“唉呀!师弟真乃神人也!”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袋,轻轻掂量了两下,便听见其中发出金属碰撞的叮当响声。
“我听说你以前也住曲阜,应该听说过我君子肥的为人。我这人虽然以勇力闻名天下,但却同样喜欢效仿君子处世的方式。
我对兄弟朋友,向来是以礼相待。对寇仇敌人,也讲究一个以德服人。
现在你愿意尊我为兄长,我自然应当将你当做亲弟弟来爱护。
这样吧,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开口。今天的所有花费,一并由为兄支付了!”
“那不是让兄长你破费了吗?”
季孙肥抬起袖子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珠。
“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师弟你今天就别摆弄那些木料了,你若是想要什么东西,为兄直接上市集买给你便是。师弟与我同是士人君子,怎么能从事这样下等的技艺呢?”
季孙肥说着,就要拉上公输班出门。
可他一扭头,却发现刚刚还站在面前的公输班不见了踪影。
旋即,他便听见一声乖巧的问好声。
“夫子,学生今日的课业已经做完了。”
只见公输班不知何时跑到了门前,正毕恭毕敬的向一位身穿素白儒服的青年儒士拱手行礼。
而能让公输班称呼‘夫子’的人,全天下也只能找出那么一位。
宰予倚在门边,他先是仰头望天叹了口气,旋即开口道。
“班啊!你我才多久不见,想不到你竟然在言语一科上进步的如此神速,而在德育一科上又退化的如此惊人。按下葫芦浮起瓢,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公输班厚着脸皮回道:“夫子先前说过:此一时,彼一时,故此消而彼长。
所以,为人处世,不要太过于在乎此时的失去,因为失去的同时,别的方面也会有所长进。万事万物都具有两面,甚至于多面性。
您就别老苦着个脸了,多往好的地方想一想吧。”
“欸?!”宰予被这小子说的一愣。
明明是想教育他多学点好的,这怎么还给我和上稀泥了?
宰予正想教训公输班两句,可又发现对面的季孙肥正战战兢兢地望着他。
于是到嘴的话只能先咽下去,他琢磨了一阵,领着公输班进了门,旋即开口道。
“肥啊!”
季孙肥被吓得一激灵,赶忙应道:“学生在。”
宰予和蔼笑道:“我方才听到你想要在我的学生中做第一,有这回事吗?”
季孙肥赶忙摇头否认道:“我、我只是说着玩的……”
宰予听到这儿,也不批评,只是笑着讲起了故事。
“从前成王时,唐国发生内乱,周公于是便出兵灭亡了唐国。
当时,周成王正和弟弟叔虞一起玩耍,成王把一片桐叶削成圭璧的形状送给叔虞,说:‘我把这个分封给你。’
史佚听到后,就请求选择一个吉日封叔虞为诸侯。
成王说:‘我和他开玩笑呢!’
史佚回答说:‘天子无戏言。只要说了,史官都要如实记录下来,按礼节完成它,并奏乐章歌颂它。’
于是成王便把唐地封给叔虞,这便是晋国的由来。
虽然不能按照天子的标准来要求寻常人,但士人君子却依然以言行不一为耻,以知行不同为罪。
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季孙肥听到这里,哪里还不知道宰予的话中话。
他只得承认道:“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担心自己无法做到这一点。”
“为什么呢?”
季孙肥满头大汗,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眼里竟然涌出了些许泪花。
他开口道:“我……我的德行不足,学识也低浅,所以在家中常被父亲所不喜。
像我这样的人,恐怕就算有您的教导,也很难成为人人称赞的士人君子。
方才的话,是我妄言了,还请您原谅,千万不要逐我出门。
如果您再不能教导我,那鲁国……不,是整个天下间都没有能够教育我的人了。”
宰予原本以为季孙肥是个不学无术、狂妄自大的世家子弟,可他的这番肺腑之言,反而把宰予弄得挺不好意思的。
因为无论如何,他也是季孙肥的老师,学生也没犯下什么大错,而且还敢于悔过,那他又有什么不好原谅的呢?
再说了,今日他过来,本是为了托季孙肥帮忙出力。
可现在看来,这或许是一桩利人利己的美事。
只不过,要想成就这桩好事,还要看季孙肥的胆气如何。
既然季孙肥坦诚相待,那宰予也不再隐瞒。
他直接开口道:“其实你父亲未必是不喜你的。若是他真的不看重你,那也不必将你送到我这里来了。而且就现在国内的局势来看,你父亲将你送到菟裘,这未尝不是在保全你的性命啊!”
“保全我的性命?”季孙肥愣道:“曲阜那里有什么危险吗?”
宰予也不清楚季孙斯是否了解阳虎将要作乱的事,只能一切捡好听的说,想要以此来激起季孙肥的勇气。
“阳虎将要在国内作乱。一旦他能够成功,那么你的父亲……”
“阳虎作乱?这么说来,父亲他……”
季孙肥先是吓得脸色一白,不过很快,愤怒的红晕便又冲上了他的脸颊。
“夫子,我……”
宰予抬手打断了他的发言,开口问道。
“现在季氏随时可能倾覆,你父亲将你送到我这里来,也是为了延续宗族祭祀。现如今,我能在鲁国身居高位,这离不开你父亲的提携与帮助。
季氏于我有恩惠,我自然应当回报。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如果你畏惧阳虎,想要保全性命,我可以安排人带你逃出鲁国。
晋国的赵氏与我素来交好,卫国的蘧伯玉也是位可以托付的君子。
所以,如果你决定出逃的话,晋国和卫国这两个国家里,你可以任选一个外出流亡……”
宰予话音未落,便看见季孙肥猛地站起身来,气的怒目圆睁道。
“肥虽无用,但还不至于一见危难便要出逃。现在父亲他在曲阜为国死难,我这个做儿子的,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入虎口呢?夫子您无需多言,我选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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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宰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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