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蔡府,装饰典雅奢华的书房中。
蔡京坐在首位,其他党羽围着那块勐虎游山纹的奇石而坐,场面一时有些沉闷。
众人早已经换下了被汗水洗过一遍的官袍,穿上了舒适华贵的绸衣。
邓洵武坐在前列,幽幽叹了口气:“蔡大人,这次把高士廉换上去,我们就相当于丢了一半陇西,此人定然不会如宋昪那般配合我们的。”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啊!”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这本来就是次正常的“烧仓”行动。
谁能想到秦桧突然要没事找事,非要怂恿皇帝,把宋昪召回京城,由此才引发了后面的风波。
而自己等人,一直都只想保护这陇西郡守之位而已。
蔡京却微微一笑:“子常,无需如此悲观。无论如何,高士廉都是刑部出身的人,老夫的话,他还是会听几句的。”
高勋也安慰了邓洵武几句:“是啊,子常兄,我们最起码还提拔了蔡卞蔡大人,可秦桧那边却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
“过了这次,相信此人定然不敢再轻易挑起争端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自己这边没占到多大便宜,秦桧甚至有点小亏。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谁占了便宜呢?
蔡京面上阴沉一闪而过,转而望向高勋:“宋昪现在如何了?”
高勋急忙回道:“蔡大人,下官已经送他进刑部大牢,让下面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了。”
“只是如今他却不怎么吃饭,总是忧心忡忡地,生怕魏征说的那份证据到了京城。”
蔡京眯了眯眼睛,目中闪过一抹狠色:“你去告诉他,不用怕。”
“既然那周子谅还没回京,那我等就能让这份证据永远也到不了京城。”
在场官员皆是一惊,邓洵武难以置信地道:“蔡大人,莫非您想把那周子谅给……卡察了?”
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礼部右侍郎宋乔年忧心忡忡地望着蔡京:“蔡大人,如今廷议刚结束,很多人都等着这证据,若我们把这周子谅做掉,会不会让百官反应过激?”
不是会不会,而是一定会!
这事一旦发生,定然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说不定比宋昪的事影响还大。
一个监察御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朝廷定然会追究到底的!
万一手脚不干净,被查出些什么来,后患无穷啊!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蔡京打量了一眼在坐人的反应,突然笑了笑:“你们想什么呢?老夫何时说过要留下那周子谅?”
“老夫说的是证据!”
“无论是偷、是抢,是用火烧、用水泡!只要周子谅回京时身上没有证据,那他回不回来还有什么区别吗?”
众人这才喜笑颜开,纷纷称赞蔡大人的妙计。
……
正在今日京师廷议之时候,荥阳也迎来的他们的曙光。
当然,是两道曙光,南岸一道,北岸一道,大家雨露均沾,谁也吃不了亏。
为了迎接这两道宝贵、高贵且尊贵的曙光,两岸的官员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黄河北岸,武陟县作为严嵩抵达灾区的第一个县,当地知县早已经带着县丞、主簿、典史还有县内有头有脸的士绅们出城一里相迎。
当严相下了马车时,只见前方站着一个个笑的异常灿烂的官员士绅,为首的正是一身青色官袍的武陟县知县,佟秋风。
佟秋风看起来只是个年轻人,约莫三十多岁,颌下留着短须,正笑颜如花地望着严嵩。
“下官见过严相!”佟秋风躬身行礼。
跟在他身后的人呼呼啦啦也弯下了一片:“下官见过严相……草民见过严相……”
他们一低头,严嵩才发现这些人身后铺着一长列红绸厚毯,从这里一直绵延到武陟县城。
严嵩脸上的肉一抽,低下头刚装备下马车,却突然发现外面的地面都是湿的。
泥土黏黑,几乎每隔几步都有一个小水洼,铺在上面的红毯已经被泡透,也染上了一块块黑斑,格外丑陋。
严嵩脸上看不出喜怒:“这毯子是怎么回事儿?”
佟秋风似乎听出了严相心中的不悦,急忙解释道:“严相,下官怕严相到的早,是以早就让下面人铲平了地面,又铺上了红毯。”
“但没想到下官估计错误,等到现在,这毯子上都浸了水,不如原先美观了,还请严相恕罪。”
严嵩脸色一沉:“本相难道是喜好奢华的人吗?”
“都撤了!”
佟秋风一惊,在场的官员士绅们也惊讶无比,不明白为何马屁拍歪了。
严相他竟然不喜欢这个?
“是,严相,下官立即撤了,立即撤了!”
跟在严嵩身后,形影不离的长随严仪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感慨这些人不懂自家老爷。
严嵩又环视周遭一圈,并未看到什么灾民,悄然松了口气。
“佟知县,若本相没记错的话,武陟应当也是受灾地区,为何不见灾民?”
佟秋风急忙回道:“回严相,为避免灾民惊扰严相,下官特地让人把他们都送往别处安置了。”
严嵩脸色一沉:“只因为本相到来,就驱赶灾民?”
“佟知县,你有没有想过,被你赶离家园的那些灾民怎么办?他们本就流离失所,如今你又想让他们到哪里去?”
“下官……下官……”佟秋风吓得双腿发颤,脸色苍白,不知该怎么回。
如今方知一朝左相的威严,竟如此恐怖。
“还不快把人都请回来!”严嵩怒斥道。
“是,严相!下官这就去!”佟秋风立刻呵斥后方的衙役,让他们赶紧把灾民请回来。
吩咐完衙役们,佟秋风这才转回脸,赔笑望着严嵩,企图再挽回一点印象分。
“严相,请上车,咱们这就回武陟吧?”
严嵩却没上车,而是从车上缓步走了下来。
“不用上车了,我要走回武陟,再亲眼看一看沿途灾情,看一看灾民们的生计如何。”
“啊?”佟秋风傻眼了。
后方的官员士绅们也傻眼了。
您老莫非是在看玩笑?这里离着县城还有一里路啊!
“严相……”
佟秋风磕磕巴巴地问道:“可这红毯已经撤下去了……”
“就是要撤下去。”
严嵩瞥了他一眼,脱下外扔给身后的严仪,露出里面一件满是补丁、洗得发白的麻布青衫,随后又挽起裤腿,宛若普通老农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了泥水里,从众人中间穿过,向着武陟县城的方向而去。
所有人都看傻了。
严仪收好严嵩的外袍,见他们还是没动作,不由暗骂一声没悟性。
“佟知县。”他走到佟秋风的身边,悄悄戳了戳他的胳膊。
“啊?”
佟秋风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这位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严仪撇了撇嘴:“我不是大人,只是老爷身边的一个长随而已。”
没想到佟秋风听了更加热情:“大人,您请吩咐。”
宰相门前七品官,严仪这个“七品”可要比他这个七品知县要强得多。
严仪无奈,指了指前面的严嵩:“老爷都已经开始走了,你赶紧把灾民安置回来。”
“要是等老爷走到了县城,灾民还没过来……”
说到这里,严仪戛然而止。
佟秋风却一个激灵,听出了他话里的留下的几分严肃。
“是,是,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
黄河南岸,另一道比较胖的曙光也降临了这里。
天空中渐渐开始飘起蒙蒙丝雨,和珅和大人的马车也已经到了这里。
编的色彩缤纷、精致巧心的花楼被细雨打湿,非但没有垂头丧气,反倒更显娇艳欲滴。
高山县知县周大方站在最前方,他身形壮硕,方头虎脸,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读书人。
可他偏偏就是二甲出身的进士,只不过生了这么一副彪悍的相貌而已。
“和大人!下官恭迎和大人!”
和珅掀开马车帘子,一看天上的细雨,再望了望前方的诸多官员、乡绅,开口笑了笑:“周知县啊,还有各位父老乡绅们,咱们耽搁得起,赈灾耽搁不起啊!”
“还是不要多说了,赶紧去县城吧!”
“是,和大人。”官员士绅们感慨着和大人的雷厉风行,纷纷起身上了马车,向着县城而去。
但唯独周大方一人骑着马,在车群中游动,来到了和珅的马车旁。
“刘管家,在下有几句话想与和大人说,不知可否通融通融?”
一席绿袍的刘全跟着车夫坐在车前,瞥了他一眼,伸出几根手指抿了抿。
周大方笑的灿烂,把手笼在袖子里伸了过去。
刘全眼睛一亮,急忙把手伸进他袖子里,只是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有。
他正纳闷的时候,却感觉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了自己的手,细细地摩挲着、摩挲着……
刘全一个哆嗦,如见了鬼一般曾地抽回手,瞪着眼珠子指着周大方:“你……你……”
周大方爽朗一笑:“怎么了?刘管家?”
说着再欲向前伸手。
刘全嗖嗖地向后挪了挪屁股,转身就向车厢里大喊:“老爷,老爷……”
声音里还带着一股子哭腔:“老爷,周知县想和您说句话。”
“嗯?”
和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周知县?进来,进来说话便是,本官的马车还蛮大的。”
“谢和大人。”周大方又对刘全笑了笑,这才下马,挺身钻入车厢中。
刘全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呆滞。
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妙的感觉……
车厢里并没有什么很妙的情形,周大方恭恭敬敬地对和珅禀报道:“和大人,您之前吩咐的木材、石料早已经筹备完毕,运往了那几个大堤口子那里。”
“好,好!”和珅笑眯眯地望着周大方:“本官就知道啊,你是个办事得力的人!”
周大方笑呵呵地给和珅倒上一杯茶,接着道:“和大人,下官还自作主张,帮和大人安排了一场欢迎大会,就在高山县城外,县中官员、士绅百姓都会到场。”
“有了这大会,和大人只要一露面,咱们高山县的民心就全安稳下来了!”
和珅一怔,轻轻点了点头:“好,那就去看看。”
“谢和大人。”
……
于此同时,北岸。
严相都用脚走了,其他人那还能坐马车?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
严嵩一马当先,打量着灾后千疮百孔的土地、村庄、农田……
当他看到远处出现零零星星的灾民时,脸色才好看了几分。
这时佟秋风又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道:“严相,下官还自作主张,帮严相安排了一场欢迎大会,就在武陟县城外,县中官员士绅百姓都会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