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还没好好骂骂你小子呢!我净跟你说这些闲篇儿干嘛。你先给我起来,好好站着。”绣
有关边家的婆媳关系说完了,宁卫民正乐着,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竟发生了想不到的事。
忽然间,康术德居然就虎起脸来,要训话。
“怎么啦?老爷子,这一下午都还好好的,我怎么惹着您啦?”
宁卫民眼瞅着大晴天一下阴云密布,眼瞅着要打闪了。
他是满脑袋的问号,真不知道康术德这没头没脑生得什么气。
不过,还是乖乖听话先站起来了。
毕竟师命难违啊,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来,不能硬碰硬。绣
“好好的?你可真有脸说。”
果然,刚才就多余问一句,康术德已经不乐意了。
“我说你小子,在京城的时候就差不多把家里当旅馆了。想回回,不想回就不回。这一出了国,是真把这家当大车店了吧。我倒要问问你了,回来过年就非得最后除夕这天现赶回来吗?你就那么忙?早回来两天能怎么着瞧你扰得左邻右舍鸡飞狗跳的,大家伙的年夜饭都让你小子给耽搁了。还有呢,元旦原本说好了回来,不回来也就罢了,你到跟家里言语一声啊?累得我买了那么的吃食,存都没地存。哪怕这个家对你来说就是个旅馆,你临时变卦也总得知会一声吧?你倒是给我说说,你究竟为了挣钱舍不得回来啦?还是跟阿斗一样被东京的灯红酒绿迷住了,乐不思蜀了?”
康术德发了一通火,宁卫民终于明白了老爷子不高兴的由来。
别说,这一席话还真是诛心啊。
尽管老爷子多少有点鸡蛋挑骨头,小题大做之嫌,可问题是,他自己的事儿自己最清楚。
人掉在钱眼儿里了,日本娘们给迷住了,这两件事儿基本属实。绣
特别是元旦,他和松本庆子如胶似漆外出旅游,把京城这边忘得死死的。
千不该万不该,连声招呼也没打。
老辈人可是最计较礼数了,也难怪老爷子动气。
“老爷子,您不了解,这元旦吧,当时我病了,都快烧到四十度了,脑子都烧糊涂了……”
“怎么不了解,怎么不了解也不至于你这样啊。病了?病好了难道还糊涂?人糊涂点倒是不怕。怕就怕这人哪,一去了日本,就认识钱了,心就变得无情无义了……”
宁卫民刚尝试解释了一下,就被老爷子给呛了一口。
自知理亏的他也不敢计较,打仗要讲究个战术战略,讨女朋友欢心如此,讨师父欢心也同样如此。绣
“是是是……师父您教训的是……我这么做的确是有点不妥。我知道错了,我会改正的。您也别太生气了,还是看我的表现吧。”
这句话康术德爱听,凡是身为老师,甚至是做过老师的人,身上都有一种喜欢教育人的情怀。
“那好吧,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再饶你一遭。以后你可要记住了,人活着不能只为了钱,还要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否则,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徒弟。”
宁卫民陪着笑跟磕头虫似的点着头。
可心说了,老爷子您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离开了资金,狗屁抱负能实现?
咱国家搞社会主义,为什么要改革要开放啊?绣
不就为了让老百姓早点脱离穷日子嘛。
不过好就好在,这康术德的最后一句可是点醒了宁卫民了。
他立刻想起了自己箱子里带回来的东西,来神儿了。
“哎,师父,您要这么说吧,我还真有点委屈,出去这一趟我是拼了命的捞钱来着。可要说我要只为了钱,没有远大抱负和理想。那绝对不是事实。”
“怎么着?我还冤枉了你不行?”
“哎,老爷子,徒弟可不敢这么说。不过呢,我也绝没给您这位师父丢人。您看看我弄回什么东西来了……”
说着,他就打开了一个旅行箱。绣
那旅行箱的拉锁,是他贴了kitty猫的贴纸,做了记号的,绝不会搞错。
然后他就献宝似的掏出了一件用《朝日新闻》包着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康术德登时就乐了。
倒不是财迷,而是他有点误会了。
还以为自己这徒弟是单纯地炫耀他学有所成,又从日本淘来了好宝贝,没辜负他教的辨识古玩的本事呢。
于是故作姿态的拿手指敲打了桌面好一会儿,才动手去看宁卫民捡的漏儿。
嘴里还敲打着呢。绣
“你小子,还别太自信。就你带回来这件儿东西,要让我看出丝毫不对来,我就给你当场逐出师门。谁让你翘尾巴的!”
可结果里三层外三层,好不容拆开。
还没全打开,光看见了里面的青铜锈色就猛地吓了一跳,“这是……青铜器?”
“没错,就是青铜器。虽然这盘子,没我当一脚丫子踢踏出来的那个匽侯乍镇尊了得。但凭上面的俩铭文,还有我捡破烂多年对于铜质地的认识。我还是能认定这是个好东西。不过具体的年代,就得靠您亲自断了……”
没说的,康术德又心里含糊了。
额头的细汗都冒出来了,实在有点不敢置信宁卫民会这么利欲熏心。
不为别的,这玩意烫手啊。绣
打开一看,东西是好东西,像是西汉的。
可所有的古玩类里,这东西是政府明令禁止个人收藏的东西,犯法呀。
真要让人知道了,那牢狱之灾不就在眼前了吗?
“你这是唱得哪出啊?!”
康术德站起来看了看屋外,然后招手把宁卫民叫过跟前,压低了声音。
“你小子,过去不是挺明白的嘛,该放手时就放手。怎么如今敢收这样的东西?你不会以为有了法国老板,国法就拿你没办法了吧?”
“嘿,瞧您说的,您也太误会我了。”绣
宁卫民撇撇嘴,“我哪儿能那么想呢。这东西我自己不留,收回来是为了捐的。咱还按上回一样,捐给国家啊。”
“嗯,原来你是这么打算的。”
康术德总算安下心来,可跟着又不禁替宁卫民担心起他爱国的成本问题来。
“那你自己不是亏了?多少钱买的啊?”
“没多少钱,这件是我元旦之后在奈良寻着的,卖旧货的老板也不懂。他把铭文当成了朝鲜文,还以为是朝鲜的物件呢。五万多円吧,按目前国内汇兑的行市,合人民币也就不到两千。”
“不到两千……”康术德点点头。
心说两千块就收个青铜器,倒也不算贵,这生意干得过。绣
毕竟是国之重器,既然让咱们看见了,横是不能还让这东西搁日本人手里吧?
于是口头嘉奖了一下。
“行吧,你小子这事办得不赖。虽说你个人吃点亏,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既给你自己积了德,也给师父长了脸。勉强算你过关了吧。”
可宁卫民听这话,却有点不大满意。
“师父,别勉强啊。我费了老大力气,好不容易从东京给弄回来的。完全是为国为民在做古物回流。您就给这么低的评语啊?您就不以我为荣?”
“呦嘿,你还不知足?”康术德一下乐了。“你小子,就花了两千块……哦,不,捐文物政府还有奖励呢……合着你也就花一千五百块,弄回这么个汉代的盘子。还想让我怎么夸你啊?还以你为荣?你自己好意思的吗?你要真弄个西周的大件儿给我看看行了,那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