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们梁氏一族复兴的最大希望!”梁相壬有些蹲不住了,顺势坐在儿子边上。“你自小聪惠,在上下历练多年,我相信你将来一定可以管理好这个国家,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率领你的铁骑,扫平蒙古与女真人。”
梁相壬的双眼精光一闪,随即黯淡下去。
“国主在蒙古大营前已经跪了整整一天了,蒙古人还是没有任何受降的意思。中兴府已经不会再存在了。”梁相壬有些自嘲地咧了咧嘴,“其实成吉思汗何必如此,他就是放任不管,中兴府能够活下来了,也没几个人了。”
“所以……”梁相壬又望向梁申,可还没等他说出口,梁申嘶吼着吐出声音来,那声音他自己听着都有些陌生,自己的嗓子似乎已经破了。“父亲,我不走,要么一起走,要么你走!”
“我老了!我也走不动了!就让我代表梁氏一族为大夏国尽忠吧!”梁相壬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疲惫。“你是梁氏的最后希望,所以,申儿,你要明白,为了我梁氏一族,你也必须活着!”
“其实,有些时候选择活着会比死亡更加艰难与让人痛苦!”
梁申如中魔怔,他有满腔的悲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他想吼叫,嗓子却完全失去控制。梁申突然间明白,世间最大的痛苦不是悲痛欲绝,而是无法悲痛。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已经飘出身体,在半空中盘旋着,只能无助地看着自己呆坐在墙角的身躯,以及边上瘦骨伶仃的老父。
“你记着,我要你活着!”
“我要你不可擅言报仇!”
“我要你不可轻言复国!”
…………
中兴府北门之外十里处,绵延的是蒙古人的营地。营地内四处散落着各种巨型的攻城器械。位于营地中央,是一个可以容纳四五十人的大帐。
牛油灯已经燃起,照得帐内通明。
帐里挤着一群大汉,闷热的天气使帐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汗味。
木哥垂着眼跪坐在那已经有半天没动弹过了,她微微地皱了下眼睑,倒不是因为帐篷里越来越浓重的汗位熏得她两眼发酸,而是因为她不知道还得继续这样保持着这种姿势多久时间。
她不能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能动的只有自己的双眼,而视线范围内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这双大脚。
她在等着这双大脚的主人醒来,或者,永远不会醒来。
木哥其实心里很恐惧。
两年前,灭乞里部被蒙古击败,自己也被父亲送经了成吉思汗。从那时起,她就开始恐惧。两年来,好不容易习惯了这种恐惧,可如今又得开始面对另外的一种恐惧。
她只是一个侍妾,不可能会有自己的营帐与部民,这意味着她唯一的出路就是被别人接手。之前跟她同时侍奉大汗的几个女子,已经都不在了。自己算是比较幸运一直被留在他身边。
会被谁要走呢?木哥很茫然,会不会是身边这个一直在喘着粗气的察合台?从见他的第一眼起,他就总是寻找一切机会往自己身边蹭。
或者,会是那个脸色沉稳却双眼火热的窝阔台?
帐篷里很安静,让木哥都可以听到一些眼泪流动着的声音。这应该是那个大胡子汉人,不,应该是大胡子契丹人的流泪声,木哥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大胡子的男人流泪会发出这种声音?难道是眼泪被胡子挡住后迸出来的?
左边上喘着粗气的就是察合台,大汗的第三个嫡子,总是让自己寒毛直竖的一个人。右边那个磨着牙的应该是拖雷,大汗的嫡幼子;边上紧挨着的还一个,却一点响声也没发出来。大汗的嫡次子窝阔台,会是将来的大汗吗?
帐篷里还有很多人,大部分木哥都没见过,或者说见过但不认识。
“大汗!”大胡子契丹人哽咽着轻轻唤了一声。
木哥眼前的那双脚稍稍动了一下,她知道大汗又要醒过来了,只是不知道如果再次晕迷过后,是否还会再醒来一次。
木哥微微地抬起头,却把眼光先投向那个契丹人的脸上。果然,眼泪一串跟着一串不停的在他的脸上往下迸,撞到满脸的胡子之后又四处乱弹。木哥心下有些小难堪:为什么他会比我还伤心?
随后,木哥把脸转向躺在卧榻中间的那个老人脸上。
这是一个从骨子里都透出英雄气概的男子,成吉思汗,蒙古的天神。自己陪伴了两年的男人,如今却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等待着长生天的召唤。
成吉思汗缓缓地转着眼睛,看了一圈身边的这几个人,问道:“术赤呢?他怎么没来?”
窝阔台几个兄弟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胡子凑过头,应道:“大汗,您的大儿子两年前已经去侍奉长生天了。”
成吉思汗眼睛又闭上,长长地吁着气。一会儿又把眼睛睁开,缓缓地说:“我也准备去了。”他微微地抬起手,大胡子立刻把自己的右手凑过去,可以让他轻轻地握着。
“耶律楚材,感谢你这些年为蒙古国做的一切。希望你还可以继续下去!”
成吉思汗又侧过头,看了跪在另一边的窝阔台,说:“窝阔台,你可以治理好我的国家吗?”
窝阔台很坚定地看自己的父亲,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要求你,无论花多少代价,必须灭掉金国!要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想办法联合与利用宋国,将女真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随即又略偏过头,看着跪在窝阔台边上的拖雷。
“父亲!”拖雷凑过头,眼泪汹涌而出,他抓住成吉思汗的另一只手,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呜咽着。
成吉思汗被抓住的手指微微地动了下,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抚摸自己的小儿子了。
“拖雷,我最亲爱的儿子!”成吉思汗又喘了一口气,“我将我的财产与你的母亲托付给你,你可以为我照顾好她吗?”
拖雷埋着脸,哭声越来越大,一边点着头。
“我还要求你,尽你的全力帮助窝阔台,你们要一起,将蒙古人的铁蹄踏遍整个世界,所有的土地!”
“至于夏国,就屠了吧!”
…………
那一年,公元1227年,金国正大四年,南宋宝庆三年,西夏保义二年。
那一年七月,蒙古国的建立者成吉思汗去世。
那一年七月,西夏国君主李睍出降被杀,中兴府被屠,西夏国灭。
那一年七月,在数千里之外的蔡州长临村,一个男孩哇哇落地,满室酒香,三日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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