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客人,就请梅二先生好好招待吧。”沈百终冷冷道,“霍先生和宗先生要走时,记得叫我。”
说完这句话,他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别人走时,起码会留下脚印,他却是踏雪无痕的,走了就是走了,只留下映在别人眼底的黑色影子。
李寻欢叹了口气,盯着一望无际的白雪,缓缓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他这样生气的时候?”
独孤一鹤道,“没有。”
霍香道,“没有。”
宗也白道,“我也没有。”
上官雪儿道,“要他生气实在是很不容易的!”
他们都没见过沈百终生气时的样子,楚留香好像见过一回——当时沈百终正在为孙学圃生气,但楚留香现在并不在这里。
脾气好的人生起气来,好像更叫人害怕一点。
上官雪儿看看独孤一鹤,又看看脸色苍白的李寻欢,松开拉住自己师父袖子的手,钻进梅林,追着沈百终跑远了。
独孤一鹤道,“雪儿很喜欢沈百终,沈百终对她也很不错,我们就不需要操心了,进去吧。”
园子很漂亮,梅大先生是个读书人,最喜欢古书字画,他的园子,是照着古代园林的模样复刻出来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
梅二先生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蓝布衣服,带着文士方巾,又高又瘦,像是一根冬天枯死过去的竹竿。
此时他正坐在大厅里,一杯一杯地喝酒,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人,也在一杯一杯的喝酒。
这人披件厚披风,一双眼睛又亮又明,有着非常独特的灵动感,他的年纪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却偏偏有小孩子才有的天真和好奇,嘴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竟和眉毛一般,看起来又好玩,又奇怪。
李寻欢怔住,缓缓道,“这位莫非是……”
陆小凤放下杯子,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李寻欢,也道,“这位是……”
霍香冷冷道,“他是李寻欢,这是陆小凤。”
他对这两个人的态度竟然都不怎么好。
“小李飞刀?久仰久仰。”
陆小凤当然听说过李寻欢,也听说过李寻欢的飞刀,但他从来没有想到李寻欢竟是这样一个人,他是个看起来很落魄、很凄苦的中年人。
李寻欢也没有见过陆小凤,陆小凤的名声大多是在他出走关外的这十年里累积下来的,他还在中原的时候,陆小凤最多是一位少侠,不是大侠。
但是他已知道陆小凤解决了很多大案子,有很多好朋友,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笑声,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朋友。
人们都喜欢和陆小凤做朋友,哪怕他有时会遇上麻烦,连累自己的朋友,也根本没有人会怪他,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很伟大的魅力,他对自己的朋友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热忱。和他做朋友,你只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陆小凤和李寻欢好像完全不同。
陆小凤总是很快乐,即使有难过的时候,也很快就会过去。李寻欢总是很痛苦,即使有快乐的时候,却总也很短暂。
但是李寻欢并不嫉妒陆小凤,陆小凤也并不会排斥李寻欢,他们看见对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很不错。
所以陆小凤立刻给李寻欢让了一个位置,请他坐下喝酒,他还想听听李寻欢和沈百终的故事,要是他愿意讲,就更好。
几个人分别找了位置坐下,刚坐好,门外就又有人进来。
霍香也才刚把手里的药草分享给梅二先生看,就差点被好大的一嗓门给吓着。
门口闯进来一个人,“啪”的一下,就把门给卸了下来,“哐当”一声,这门就冲到墙上,“哗啦”碎成七八片。
这人穿着的是一件紫色大氅,上面印着许多团花,看起来富贵的不得了,声音也洪亮有力,喝道,“梅二先生在哪里?”
梅二先生几乎要以为自己犯了什么罪。
陆小凤觉得很有趣,笑道,“你是谁?”
“我是秦孝仪。”
梅二先生问道,“铁胆震八方秦孝仪?”
“正是。”
“你有什么事?”
“我要你跟我走,替我的儿子看病!”
“我不去。”
“你不去?你凭什么不去?”
这句话说得有趣极了,梅二先生想给谁看病,就给谁看病,他又不欠秦孝仪什么东西,凭什么去给他的儿子看病?
人家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不去,关你什么事?
天底下总有这样的人,好像生来就觉得别人欠自己的,总是觉得自己要什么,别人就得给什么,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脸皮。
所以梅二先生的脸立刻黑了,他最讨厌这样的人,一见到这样的人,就恨不得拿扫帚把他们赶出去,自己再跨个火盆好好去去晦气。
可这样的人他今天注定要遇见两个。
这第二个人是个小孩子,年纪和上官雪儿差不多大,穿着一身红斗篷,看起来又白净,又可爱。
只可惜他长了一张嘴。
“他不愿意去么?我们为什么不把他绑走?”
陆小凤皱眉道,“你怎么可以强迫别人和你走?”
小孩子冷冷道,“我为什么不行?秦孝仪这样的人请他去看病,是瞧得起他,你一个酒鬼懂什么?”
陆小凤已很多年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小孩子又问道,“你为什么不肯去?”
梅二先生道,“我没有空,我还要和朋友讨论一些问题。”
小孩子道,“和谁?”
他嘴上问着问题,眼睛却已经看向霍香,死死盯住了他。
“秦老伯,你不要着急,我有办法。”
“哦?你有什么法子?”秦孝仪问道。
“我们把这老头杀了,不就没有人和他聊天了么?”这小孩子冷笑道,“我来动手,正好练练剑法!”
他嘴上说着练剑法,手也确实握上了腰间的剑柄,可等他抬手时,手里却并没有剑,反而从袖中射出乌漆漆的几道光来,闪电般射向霍香。
这办法通常是□□湖才能使出来的,因为这法子不仅考验时机,还考验心理,更考验脸皮,面上稍微有些挂不住的人,就很容易叫人家发现不对。
这小孩子使出这招来,目中立刻露出一种得意、快意,好像大仇得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和霍香有什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陆小凤伸手一挥,就打落这几枚暗器,“砰砰”几声过后,一只钉满钢针的酒杯落在地上,酒杯上微微散发蒸汽,杯中清白透亮的瓷面竟有些发绿,这暗器竟有一种很可怕的毒。
这孩子见一击不得手,竟笑了起来,甜甜道,“大叔你真厉害,你能不能教教我?”
陆小凤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