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宣珏刚游历回京的日子了。
两人尚未成婚,但他住入了公主府,在西厢院里避世而居。
谢重姒怕他闷出毛病来,一天到晚拉着他,要他讲路上见闻,各地风趣。
她坐在长廊上,托着脸,注视着耐心解说的青年。
偶尔,他说完之后,会看她片刻,突然插入一两句不怎么突兀的歌谣词赋。
她从未听过的陌生词令。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是各地风俗里,隐喻着爱意的念词。
这些词曲歌赋,又在太元六年的寒冬深夜,被宣珏轻柔念出。
两世交错,当时不解意,今又得提及。
谢重姒五味杂陈,眼角差点没被他逼出泪来,狠狠地咬在他唇上,道:“别吵了,伤成这样还不安分!活该你疼!”
宣珏“嘶”了声,没再念叨了,而是轻轻一啄她唇瓣,回了她那恶狠狠一咬。
在谢重姒心神震荡里,宣珏落下最后几句:“……抱歉。”
“重重,我后悔了,我不该杀了谢治的……”宣珏温柔地吻她,语气却带着绝望,“……当着你的面。”
谢重姒完全僵住了。
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话。
宣珏是那种从不回头的人。
一思既定,九死不悔。
前辈子他们两人困顿磋磨成那样,只听他说过一声“你确是该杀了我”,也没听过他念过“后悔”二字。
她沉默颤抖,鼻尖全是清冽薄荷味道,可这也不能让她冷静下来,费了好大劲,才数着数平复呼吸,避而不谈:“好好休息吧。”
她偏过头,让宣珏手臂得以放平落下,然后静默陪了一夜。
直到天光大亮,外头有仆人敲门,谢重姒才从恍惚里回神,发现周遭炉火暖融,竟是燃了五六个火炉子。
她咬了咬舌尖,罕见地对下人发了次火:“混账东西,怎么燃的火?烧得跟地狱似的,要热死人吗?”
她倒没什么大问题,宣珏本就发热——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兰木在一边慌忙揽锅,道:“殿下,是我的主意。这不是看到望都天冷么……”
谢重姒起身,道:“灭掉四个。待会金繁会来,你们照顾好人。哦对,他冷汗一直在冒,给他换衣擦拭一下吧。”
兰木连忙应是。等谢重姒走后,才松了口气,心说这位殿下怎么吩咐得这般娴熟。
他正准备按着谢重姒吩咐,替宣珏换衣,忽然听见宣珏轻轻地道:“兰木。”
“主、主子,您醒了?”兰木喜极,“殿下刚走不久,属下去把她留住?”
“不必。”宣珏睁开眼,吐出压在舌下的清寒片,眼中神色清明,但又如朦胧了一层薄纱月色,遮掩暗沉苍穹。
他坐起,抬指碾碎已经失去药效的清寒片,像是在给自己下最后一个宣判:“照旧行事,查看有无要信送往百越。若有,拦截下来,拆开抄送。”
“……若没有呢?”兰木忍不住问道。
宣珏没回答,眸光依旧温润清湛,只道:“去吧。别告诉任何人我醒过一次。”
若没有,也不过巨石坍塌,山崩地裂罢了。
没有清寒片,在剧痛和昏热下,无法支撑。
所以一个时辰后,金繁拎着药匣匆匆赶来,替宣珏把脉时候,他这次是晕得真实彻底。
金繁皱眉,隔了很久才从腕间移开指尖,摇头道:“晕得还真是彻底。你们一路上哪里寻来的庸医,都快把人治废了。不过也没事,交给我,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妙手回春。”
他有意插科打诨,但一看谢重姒沉着张脸,也不好再嘻嘻哈哈了,重新缝合了下伤口,又开完方子,才对小师妹说道:“放心,人死不了,也不会落什么病根的,你就安心吧。”
金繁一边和谢重姒走出齐家宅院,一边奇怪地问道:“不过你什么时候和宣离玉走这么近的?之前他在医馆问诊时,你俩不还不认识吗?师妹啊,我可提醒你,他失眠难寐是有心上人有心结,你要什么人没有,别凑上去捡人家不要的东西。”
谢重姒还没从情绪里回神,无奈摆了摆手道:“什么跟什么。师兄,之前我去江南,是和他一块儿的。”
金繁:“……嗯?”
金繁:“等等!!!!”
他愣了愣,喝住准备上马离去的谢重姒:“小阿姒你给我站住!!!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说的那个……”
金繁回忆了下去年医馆内,宣珏撂下的那几句话:“冤家是你??他娘的,当我面故意说给你听的??”
金繁瞬间有种回去揍这小子的冲动,忍了忍,还是忍住,将药匣换了个肩背,没好气地对谢重姒道:“系铃人,你给我缓点。这小子对自己很狠,梦魇难免到那份上,我见过有多少疯了的,还真没见过这种尚能自持、甚至远超常人的。师兄有点担心……”
“有点担心他会伤到你。”金繁顿了顿,还是皱眉说道,“你别给我一头栽进去。”
谢重姒已经坐在马上,拽着马绳调转回宫,闻言,侧头笑道:“谢师兄好意啦!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的。行至此处,便不会回头。”
第85章掉马掉马甲2.0.1
正月末尾,寒风来袭,大齐疆域几乎都下了场雪。
特别是西南漓江诸州府,洋洋洒洒,三天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