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艳阳高照。
霍长君依旧是守在小酒馆里看顾着小店。
书肆那儿她已将最后一回的内容给老板了。并且告知以后不会再写了,虽然老板老板劝了好几回,但她心意已决,而且她每回去都是戴上帏帽,应该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不过走的时候,老板还是特地多说了一句,以后有好本子还可以来他这儿。
霍长君望着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面容温和稳重,眉眼都带着笑,满生欢喜。
虽然以后不大可能写书了,但是眼下这笔钱还是解了燃眉之急,让家中宽裕不少,就连小孩最近也多吃了好几碗米饭,下了学堂还和朋友们一起玩儿。
她就静静地守在小酒馆门口,等着夕阳微落的时候,林晨绍来接她回家。
这样的日子很平静,很程序化,可是在霍长君眼里就是欢喜很有盼头,她每天一睁开眼就知道今天要做什么,她熟练于心,她觉得很安全。她还能和林晨绍说些别人听不懂的小秘密,她有人可以分享絮叨,她还有孩子会哄她开心。
虽清淡贫苦,但她家庭圆满,工作安心,这样的每一天她都很欢喜,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她也都喜欢。
日落西沉,天空渐渐暗淡,她看着林晨绍一脚轻一脚重地从远处走过来,她满心欢喜地站起来,和老板娘道了个别,就要回家。
可是下一瞬,远处徐徐驾来一辆马车,瞧着便繁华低奢,很快便越过了林晨绍,先在小酒馆的门口停了下来。
霍长君唇角的笑微顿,不知为何心底莫名的不安起来。
只见马车帘子微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身材颀长,面容俊逸的男子,他一身白衣在微暗的夜色之下,仿如天上月,皎洁无暇,星辰不敢与之争辉。
他一步步走近,身边的世界仿佛瞬间都静止了一样。
他微微矮下身,看着一身粗布麻衣的她,深邃的眼眸晦暗如深,微张唇,说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你果然还活着。”
他的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霍长君却丝毫感觉不到。
她立在原地,浑身冰冷,霎时间就好像是又重回了那个战场,无尽的鲜血将她掩埋,落下的飘雪冰冷绝情将她的眼眸盖住。
她又一次被人抛弃了。
她没有办法带她的弟兄们回去了。
三千五百七十二人,整整三千五百七十二人,一个未归,所有人都成了亡魂。
霍长君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眼角的笑也僵硬在了原地,她觉得周围所有的空气都被人吸走了,稀薄得让人窒息痛苦,她快呼吸不上来了。
她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浑身发颤,手脚都找不回自己原本的动作。
她看着周围一个个看热闹的行人,她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了绞刑架上,然后是她带着上战场死去的那些弟兄们在问她:“将军,你为何不救我?”
“将军,我们是无家可归了吗?”
“将军,我们还有国吗?”
“将军……”
“将军……”
“将军……”
脑海中的幻听一声比一声真实,霍长君的脸色苍白可怖,像是一只被佛光照射出来了的恶鬼,无处遁形。
他看着那只空荡荡的袖子,想伸手触碰却又不敢,低着头垂眸道:“长君。”
声音里百感交集,任人听不出到底是悲伤是痛苦还是庆幸是惋惜。
可是,霍长君却整个人都在害怕在颤抖,她想逃想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一下。
她像是溺水即将身亡的死者,只能无力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木娘,我们该回家了。”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温和有力的声音,林晨绍就站在不远处,被人拦着不能进来。
可那道声音却是真真切切地传到了霍长君的耳朵里,她像是获得了解除石化咒术的魔法,身上压抑着的禁锢一下就松开了。
霍长君望着林晨绍,他面容沉稳温和,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丝毫不惧,推开了眼前的拦路人,一瘸一拐地朝着霍长君走去,然后握着她的右手,柔善道:“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们要回家了。”
霍长君立马回神,情绪在瞬间收拢起来,坦荡地对上他的眸光,瞳孔透亮道:“还请客官让一让,小店已经打烊了,若是想喝酒明日再来吧。”话语间,仿佛真的不认识他一样。
她绕开谢行之,就要和林晨绍一起回家,可还没走几步,就发现自己被人抓住了袖子。
她微微回眸,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地抓住自己空荡荡的衣袖,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斥道:“客官,这便过分了吧。”
谢行之望着她,被她冷漠的眼神刺痛了,手臂青筋暴起,眼眸通红,“长君。”他又呢喃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思念,还带着一分怨恨。
这一次,霍长君直接用力抽回了自己的袖子,面容冰冷又陌生,“你认错人了。”
谢行之的手还停留在空中,还不等他再说话,霍长君就先一步挽着林晨绍的手要回家了,他带来的随从都顿了一下,没敢拦她。
谢行之就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和别人并肩一步步离开自己的视线,一个断臂一个跛脚,竟是诡异的和谐般配,她还笑着问身旁的人,“禾郎,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林晨绍摸摸她的脑袋,“有烧鸡,是你最喜欢的那家。”
“好啊,那小孩回家了没?他最近出去玩总是很晚才回家。”
“回来了,烧鸡还是他买的。”
她眉眼俱笑,声音轻快,是发自内心的欢喜。那是他在紫禁城里很多年都没听见过的笑声了。
身旁的燕七听见耳边传来骨节“咯咯”响的声音,心颤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