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受过这样的冷遇,永仙不禁万分委屈,而像是得到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高后终于也绷不住,猛然起身,望着景云帝道:“陛下终于不愿再与我演这恩爱夫妻了。”
景云帝沉沉望着她,但见高后离开自己席榻,深深望着他道:“看来陛下终于拿定主意要废后,倒难为陛下今日亲至。”
高后的情绪显然十分激动,一步步走上前,控诉道:“这么多年来,我、我们高氏一门,为陛下挡过多少风云,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出了一点事,便被陛下弃若敝履,一把抛开。”
见景云帝只是沉默,却并未否认,高后含泪道:“当年我不过是九嫔之一,先晋妃后封后,何德何能如此得陛下青眼,只因你要削弱世家,需废王皇后,我便成了狐媚惑主的元凶。若陛下真心爱我,担了这虚名也没什么,然而你心中却只有那个高昌贱婢,不愿她封后做众矢之的,却封她做宸妃,呵,宸极之宸,只可惜陛下将她捧在心尖上,却最终逼死了她……”
这句话仿佛真正触动了他,景云帝怒道:“住口。”
高后剧烈地喘息,非但不停,反倒冷笑道:“陛下做得,难道我还说不得?幸好那高昌贱婢死的早,我才有了喘息机会,我知道陛下那时万念俱灰,只守着那个贱婢留下的贱种,迟早有一日会废了我,幸好我略施小计,便让你们父子离心离德,之后为了巩固地位,只能让高家,让我兄长们变做陛下手中的一把利剑,任陛下驱策,陛下要灭元氏,我便将矛头指向元氏……”
望见景云帝微变的神情,高后轻嗤道:“难道陛下还真以为,我与元家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我是恨安泰,不过也没有不共戴天之仇,几次三番构陷,不过是为了顺陛下的心意。陛下是万中挑一聪敏人,制衡的好手,我也不傻,陛下要借刀杀人,我便做这刀,让陛下借,我为陛下付出的还不够多么!”
面对高后的质问,景云帝低声道:“不错,这些年你一直做得很好,所以朕该给你的也都给了你,从未动摇过你皇后的位置。只是有一点你错了,朕知道当年的事是你陷害小九,朕不过将计就计,将他驱赶出权力中心,他没有外戚支持,夺嫡之路终究艰难,朕只愿他做个闲散王,平安顺遂一生。”
高后闻言浑身发颤,含泪道:“果然如此,在你心中没有人及得上那个贱婢的儿子,可叹我付出而这么多,陛下终究要舍弃我,舍弃我们高氏。”见景云帝毫不动容,高后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有着铁石一般的心肠,她收起眼泪,淡淡道:“只是陛下要过河拆桥,也没有那么容易。”
她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阵阵惨叫,片刻后一队金甲的武士闯了进来,刀尖染血,显然诛杀了景云帝带来的所有内侍。景云帝蓦然睁大双眼,望着高嵩跪在高后面前道:“姑母,如今禁宫已皆在我们掌控之中。”
见景云帝惊讶的样子,高后轻声道:“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为了这一天,我也等了许多年。”
尖锐的刀锋已然架在景云帝的脖子上,高后望着道:“现在,请陛下草拟一道诏书,废太子,传位于雍王。”
景云帝并无惧意,淡淡道:“朕不会写。”
高后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回答一般,命高嵩将早已拟好的诏书取出,抓住景云帝的手按下指印,冷笑道:“那便让请陛下饮下这盏鸩酒。”景云帝方知,她早已准备好了一切,要将自己鸩杀于此。
经历方才一幕,永仙早已吓呆,见高后端起她面前的那盏梅酒向景云帝走去,扑在她身前颤声道:“阿娘,不可。”
高嵩一把永仙拉开,高后似若未闻,将鸩酒抵在景云帝唇畔,景云帝紧闭牙关,却见李延秀终于忍不住从帐幔中走出,一把夺过酒盏,扼住景云帝的咽喉,一气将酒灌了下去。
见那个自己记忆中曾经高大挺拔的帝王之躯终于倒了下去,却双目圆睁,似不瞑目,李延秀不敢再看,转过身去,永仙已哭得晕厥过去,高后也一时难以接受,望着李延秀怔怔道:“我儿,如今我们再没有退路了。”
无星之夜,长安城中万籁俱静,丰乐坊的一座府邸之前却耀着数百支熊熊的火把,万骑的陈、张两位统领千人聚集在牌坊前,见石阶上的府门开启,李容渊走了出来,立时上前禀报道:“禀殿下,羽林军已集结完毕。”
李容渊临风而立,丰神俊朗,英俊的五官在火光照耀下越发深邃,他深深望着那两位统领,还未下令,却有一个娇俏的身影从朱门后奔了出来。阿素连鞋履也未穿,只披了件单衣,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埋在他怀中颤声道:“九哥哥,不要一句话也不留又丢下我,好不好。”
第112章逆天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
李容渊紧紧揽住她的腰身,却不答话,阿素更努力地埋进他怀中道:“九哥哥,你究竟要做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李容渊用力将她柔软的身体嵌入骨血之中,感到怀中单薄的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又倔强地挺直,他深深吻着她的发顶,低声道:“等我回来。”
阿素猛然挣开他,像是终于无法忍受一般,澄澈的黑眸直直望着李容渊道:“又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你从来不对我说你在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我永远只能傻傻等在原地。”她用力推开李容渊,向后退了一步道:“我不要再这样过下去。”
声音中带着哽咽,阿素咬着唇转身向外走,然下一瞬却被箍住纤腰牢牢禁锢在怀中,李容渊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令人心惊。几乎喘不过气来,阿素被迫抬眸,只见他居高临下望下来,眸色深得可怕。阿素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李容渊俯下身,死死埋在她颈侧,压抑着情绪道:“我不能……再失去你。”
似乎连说出“失去”二字于他而言都是一件极艰难的事,阿素蓦然怔住,李容渊眸光似闪烁着晶莹,缓缓握起她的手,放在唇畔轻轻吻着,一字一句道:“你是我……最珍视的瑰宝,不要离开我,待我回来,无论你想听什么都依你。”
他的声音不易察觉地发抖,被那样深情地凝视着,阿素心中一颤,许久后她终于缓缓点了点头,李容渊猛然将她揽得更紧,之后松开她,仿佛再多留一刻便会舍不得一般,他果决转身,跨上侍从牵过的高大坐骑。,
熊熊火光之下,阿素目送着李容渊身姿挺拔驾驭着步伐昂扬的黑飒露离开,而在他身后,则是万骑的陈、张两位统领与成千上百的羽林军,他们如同一支摧枯拉朽的利刃射向北面皇城中的千宫之宫。
于此同时,太兴宫中的一切却皆有条不紊地进行,高后挽着流云般的帔子昂首走下玉阶,望着忙碌地宫人。长秋殿中之人皆是她多年的心腹,她信任他们如同信任自己。
平静无波地指挥宫人将景云帝搬至帷幕之后的卧榻之上,高后又唤来如今的尚药局奉御。老迈的鲜于通在刀剑威逼下写下“今上偶感风寒,头疾复发“的诊断,而他却知道,自己极有可能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不过半个时辰,一道谕旨便发至东宫龙首殿,陛下御体欠安,诏令太子入宫侍疾。
长秋殿外丹墀上聚集起了骁骑已秘密隐匿入殿中各处,李延秀在殿中重重踩在在寸织寸金的蜀锦地衣上,焦躁道:“为何李承平还未入宫。”
对太子直呼其名,自然是忤逆,然而更大逆不道到的事他已做了,此时更不在乎这些。
高后闻言冷道:“不急,他若自己来,但凡踏入殿中一步,要他的命便如砍瓜剁菜。而若他带人来,那便更好,这逼宫弑父的罪名是无论如何也洗不脱。”
望着殿中宫人仓皇地奔忙,高后沉沉道:“若他不来……便以你父皇的名义下旨,将他废掉更是名正言顺。”
“无论如何,这一局,我们不会输。”
望着语气笃定的高后,李延秀心下稍安,从幼时起,阿娘便是他力量的源泉。殿中一角隐约响起压抑着的啜泣声,是永仙。李延秀不禁怒斥道:“哭什么,你母兄皆在,日后你便是长公主,富贵荣华少不了你的。”永仙哭得不似人形,踉跄扑在高后的裙畔,哽咽道:“阿娘,停手罢。”
高后如今也顾不得女儿,苍白着脸,低声道:“来不及了。”说完,蓦然转向李延秀道:“需向清思殿与宣徵殿加派人手,新君即位之前,不许太后与长公主迈出寝殿一步,廷内监中押着的元剑雪,虽因不是元家孽种,得以令你父皇饶他一命,然现下却顾不了这么多,将他带来做人质,谅安泰也不敢轻举妄动。”
裙角一紧,高后低头正见永仙流泪死死拽住自己的裙裾,不由含泪,望着爱女道:“阿娘对不起你,日后再为你觅一位如意郎君。”
李延秀闻言重重点头,即刻领亲卫离去,高后望着殿中一片狼藉的样子,怔怔想,成败在此一举。
然而不过一刻,她便见骁骑左校尉脸色惨白入殿,汗湿重甲单膝跪在自己身前,颤声道:“属下无能,方才去宣徵殿中查看,发觉长公主以身边女官为替,早已潜逃出宫。”
激烈地破碎声在他身畔响起,高后挥倒了案上的妆奁剧烈喘息道:“还不去追。”
她万万没有想到安泰竟然能逃出生天,整个太兴宫皆在她的掌握之中,要道皆有守卫,究竟是谁为她引路,难道身边竟有内鬼?
许久后高后终于平静下来,缓缓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那校尉抖着声道:“约莫,约莫有一个时辰了。”说完顿时伏地叩首道:“属下无能,甘受责罚。”
高后冷冷道:“便是活剐了你又有何用。”然而闻言她忽然安下心来,安泰是一个时辰前离宫时,其时景云帝尚未遇害,她应并不知道长秋殿中的情况,而是忧心驸马,即便有什么动作,最多是劫狱。
而刚好,可以以此为名彻底将她打入万丈深渊。
拿定了注意,高后望着那骁骑校尉冷冷道:“不,不用追了,派些人去大理寺狱,若见长公主与驸马,即刻以谋反罪名格杀。”
那骁骑校尉顿时睁大眼睛望着她,高后扬起唇角,微笑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三刻之前,黑夜沉沉,距离太兴宫第三道宫墙之外那道仅供宫女内侍出入的隐门百丈之外。
走在宫墙之间的夹道内,安泰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一位老内侍身后,只有一盏萤萤微光为他们引路。
终于出了那道隐门,走出不久,安泰忍不住回望,依旧整个太兴宫如同一只伏卧的巨兽,桀桀露出森然巨齿,她感激望着那位不起眼的内侍道:“今日之恩,日后定当重偿,只是还不知你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