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樱忽然道:“这位五娘的父亲,可是刑部的沈侍郎。”
安泰道:“不错。”
阿樱喃喃道:“无怪乎九哥哥看了阿娘的信,说那件事要先缓一缓。”
安泰接过阿樱递来的信,拆了火漆展卷而阅,果然李容渊并未答应此时弹劾郑任之事。
安泰掩卷沉思,片刻后道:“你是说,小九不答应这件事,是因五娘的缘故?”
邱嬷嬷闻言在一旁道:“拔出萝卜带出泥,沈侍郎在刑部任职多年,难免不与他那姓郑上司蛇鼠一窝。”
她的话虽通俗直白,却似有道理。阿樱即刻道:“若真如此,九哥哥虽不愿违背阿娘,却难保那五娘为了沈家,在九哥哥面前使什么心机,迷惑他心智,耽误了阿娘的事。”
她话音刚落,便听元剑雪道:“她并不是那样的人。”
安泰望向推门而入的爱子,面带疑色,元剑雪自知失言,不再说话。
阿樱察言观色,知安泰此时即便不信挑拨,心中也必有芥蒂,需好好把握机会,转而望元剑雪道:“阿兄也识得五娘?”
安泰眸色深沉,一旁的邱嬷嬷恍然道:“无怪世子识得她,上次那伤药便是五娘送来的。”
这是阿樱在车上教她说的话。
前日元剑雪曾收到李容渊府中特有的伤药,却是沈府三娘送到了,阿樱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见到五娘与琥珀忽然醒悟,应是五娘命身边的婢女先将药送与三娘,又假托三娘之名送来府上,于是这般嘱咐了邱嬷嬷,果然她话一出口,元剑雪并没有反驳。
邱嬷嬷笑道:“平白无故送药,沈家的这位娘子,果然心思活络。之前不过只见过世子一面,便上了心……”
安泰沉声道:“下去吧。”
听得出她语气中的不悦,邱嬷嬷顿时退在一旁。
元剑雪知道阿娘向来不喜轻浮之人,即便未信这些话,也对五娘失了好印象。
安泰似有心事,挥了挥手命身边之人退下,阿樱也带着邱嬷嬷福身而退,元剑雪最后阖上门,只留阿娘在房中独自沉思。
走到廊下之时,他望着阿樱道:“今日,你为何要对阿娘说那样的话。”
他语气郑重,似有责备。阿樱抬头望着他,眸子涌起一片雾气:“如今阿耶身在刑部天牢,只怕有人要对他不利,阿娘说要弹劾郑任,自是认定了他是首凶,我只怕有人从中作梗,耽误了阿娘所谋之事。即便阿兄怪我多嘴,我也是一定要说的。”说完便落下泪来。
元剑雪见她一片拳拳孝心,柔声叹道:“有些话若说的不得当,恐会引人误解,譬如今日。你还小,不懂这些,原也应当,阿兄并不是怪你,只是以后需谨言慎行。”
阿樱点了点头,郑重应了。
第43章同骑他本五官深邃,如此更英气逼人……
阿樱走后,阿素抱着白团子望着肩舆远去的影子,只觉得高高在上的她陌生得很,再不是记忆中那个与她无话不谈,解语贴心的阿妹。
也不知李容渊与阿樱谈得如何,阿素想,似乎颇有些不欢而散。虽如此,她却在心里相信,这一次李容渊既愿意施以援手,情况也许不至于向前世那样坏。只是……如今有另一桩事萦绕在她心中。前世阿耶也如这次一般被押在刑部天牢,虽然刑部对七品以上的官员并无刑罚权,需待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然而阿耶却最终枉死牢狱,自是有人于其中做了手脚。
前世这是一桩无头公案,阿娘从未告诉过她细节,阿素只从事后的蛛丝马迹推断出,也许这件事,如今的刑部尚书,银青光禄大夫郑任脱不了干系。毕竟后来他不知如何得罪了阿娘,先被贬了官,后来落得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下场。想到此处阿素唤过琥珀,嘱咐她回去沈府去打听打听,最近郑任可有什么动静。毕竟五娘的阿耶沈陟是刑部的官员,定然对顶头上司的风吹草动了然于心。琥珀虽不解其意,却欣然应允,她此前刚好得了月银,趁此机会可去东市的药材铺子给得了风湿的父亲抓些药送去。
望着琥珀轻快离去的身影,阿素抱着白团子,慢吞吞向着东苑而去。今日她虽惹怒了李容渊,但瞧方才他对自己的态度,又像是不怎么恼了。如今那人的心思可越发越难拿捏了,而自己身家性命尽系于他,只能要打起精神好好伺候。
然而阿素还未走到东苑,便见听风命人给一匹皮毛光得像黑缎子似的四肢修长的高头骏马套辔,正是那日马毬赛李容渊曾骑过的爱骑黑飒露。阿素心中一动,上前一步凑到听风身前打听道:“郎主可是要出门去?”
听风还未回话,阿素便见不远处一个颀长俊逸的身形,正是李容渊。他今日着银滚边窄袖袍,腰间玉带环佩,乌发束以玉梁冠,他本五官深邃,如此更英气逼人。
阿素向来知道他生的俊美,见他今日虽只着常服,却矜贵之气尽显,不由多瞄了两眼。也就是一瞬,她的目光被李容渊敏锐捕捉道,他望着她无声令道:“过来。”
阿素无法,只得抱着白团子走到他身前,见他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不由好奇道:“殿下……可是要出府?”
这本是僭越,然而李容渊并没有责她,反而漫不经心走到马前,爱怜地理了理黑飒露的马鬃。
今日不朝,李容渊如今领弘文馆学士常参,此前办差事以陛下特使之名,除应太子之要理东宫之事,每一旬有一日可以休沐,算起来正是今日。前几次他不是在府中手不释卷,便是邀弘文、崇文二馆学士学子于府中治学,倒鲜少有出门的时候。
而这些人在府中所谈论的,也并非时事,而是文史道论,赏的则是书画音舞,如此一来令她那位生性多疑的皇帝阿舅也十分满意。阿素知道这便是李容渊最明智的地方,看似寄情书卷,毫无政治野心,却在以此暗暗培植党羽。要知弘文生皆皇亲国戚子弟与京中职事三品以上官员子弟,入仕前途一片光明,可谓皆是未来栋梁。在她印象中,这其中不少人日后都成了李容渊的亲信。
而今日,李容渊一反常态,居然要出门。阿素犹豫了一瞬,想到昨夜李容渊嘱咐阿兄将那些兵甲都运出府去,不可能没有下文,也许此刻正是要去处理此事,想到此处她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道:“殿下……能不能带我同去?”
这话说完阿素极其忐忑,没料到李容渊却翘起唇角,瞥了她一眼道:“带你同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看,你究竟能做些什么。”
说完,李容渊闲闲伸出手,将白团子从她怀里拖了出来,抚着它光滑的皮毛。白团子似也感到危险的气息,在他手里发着抖。阿素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知道这是李容渊抛出的饵,然而实在有些诱人,她还是忍不住咬钩,低声道:“自然……自然听殿下的话,殿下让我做什么便做什么。”
李容渊似乎对这答案还算满意,阿素松了口气,却听他淡淡道:“会骑马吗?”
阿素一怔,李容渊转身吩咐了一句,他身边的马奴便恭顺地退去,片刻后牵来一匹矮脚枣红马。前世阿素看过几场马毬,知道这矮脚马产自蒙古,性格温顺,极富耐力。而其中最珍贵的一种正是枣红色,千里奔驰,流汗如血。
阿素望着面前的小红马眼神发光,它才刚长大,套好了马鞍一分不高一分不低,正适合她的身高,阿素不由有些怀疑,难道这马是李容渊专门为她准备的,不过很快她便否定了这样猜测,这马太贵重了些,恐怕是蒙古王进来的贡品,又怎么能来给她糟蹋呢。
见阿素神色迟疑,李容渊倒没有不耐,只是松手放了白团子,从身后揽着她的腰,轻轻一托,便将她送上了小红马。阿素有些害怕,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说来惭愧,前世阿兄看她看得太紧了些,从未有让她独乘一马的机会。小红马在她身下温柔地打了个响鼻,阿素既兴奋又紧张,李容渊牵起她的手握住缰绳,抚了抚小红马的背,它竟真的迈开四蹄走了起来。
阿素紧紧攥着缰绳,小红马被勒得不舒服摆了摆头,李容渊扶着她的腰,低声道:“放松些。”说完引导小红马在场中缓步而行。兴许是他带的好,阿素不用费什么力气小红马便走得按部就班,没过多久她有些得意起来,松开李容渊的手,想自己驾驭身下之马。
小红马脱了管制,顿时撒欢狂奔起来,阿素一惊,扯住缰绳却停不下来,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在阿素以为自己定要摔断胳膊腿时,已被牢牢扣着腰,从马上抱了下来。被李容渊搂在怀里,场地之外还有许多人在看,阿素不好意思,挣开他的手下了地。
李容渊叹了口气,阿素心中一沉,她没过关,他不带她去了。想到此处,不由不服输道:“再来!”说完扒着马鞍,又艰难地爬上了小红马。这次她着意观察李容渊的动作手势,又骑了一圈,倒渐渐有模有样起来。她虽娇生惯养,却颇有些执着,即便大腿内被磨的生疼,依旧咬牙坚持,终于可以不用李容渊扶着也能驾驭那匹小红马。
阿素兴致勃勃骑着马在场中转了一圈,再转到李容渊身前便有些得意,然而想下马时却是一僵,骑了这么半晌,两条大腿和腰背已经酸痛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她抽着气下了马,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却还要作没事的样子,望着李容渊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李容渊揽着她,在她腰骨上捏了一把,阿素身子立刻就软了,泪汪汪道:“疼。”李容渊低笑道:“那……还要同去吗?”
阿素狠狠点了点头,李容渊不说话,命人又牵过一匹马来,阿素抬头,发现居然是黑飒露。那马身量甚高,阿素退了一步,正撞进李容渊怀里,她却无暇顾及,只在心里想,不会要我骑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