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只是验伤,阿素松了口气,还未懈下心神,背上忽然起了一阵战栗,他的指尖正按在自己的脊骨上,沿着一个个光滑圆润的突起向下。
“还是这么瘦。”阿素听到他轻声叹气,就像辛苦一年不满意收成一般。
阿素被自己忽然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身后的动静。
李容渊却并未再言,他一路向下的指尖似乎受到了阻拦,绊在抱腹的系带上在那里停留了许久,勒得胸前有些疼。阿素极紧张,室内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好在李容渊终于还是放了手,挥手熄灭琉璃灯,径自走入幔帐中。
过了许久再听不见帐幔内的动静,他应是已入睡,阿素松了口气,摸索着身边那个托案,上面果然是是自己的衣物。她缩进被衾里,悄悄换上干衣,又将自己牢牢裹起来,方才觉得安稳了些。
紧张了一晚上,阿素入睡倒是很快。第二日依旧是朝日,阿素期期艾艾想旧事重提,但见他表情淡漠又退缩了回去。
她失落地看着李容渊神色如常走到门口,却听他淡淡道:“未时来接你。”
这句话既无前因也无后果,旁人听了自然茫然,阿素心中一块巨石却落了地。她喜忧参半,喜是因为李容渊真的应了她央求的事,忧是因为李容渊真对她起了兴趣。
他究竟将她当作什么,一枚牵制太子的棋子,一个用着顺手的使女还是一件解闷逗乐的私物?阿素低着头,越发琢磨不透了。
此时不过卯正,她抱着昨日换下的湿衣回了自己的静室。昨日半夜饮澜来房中取阿素的衣物,还是贴身的衣物,说要替换,琥珀忧心得一夜都没睡好,此时见了阿素,拉着她的手仔细询问,见她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
这一日时间似乎过得极慢,阿素一刻不停地盯着更漏,待到漏箭一点点浮上来,慢慢接近未时,心中越发紧张。终于在还剩半刻的时候,朱雀推门而入,望着她道:“娘子可收拾妥当了?”
阿素起身点了点头,琥珀为她带上垂着白纱的帷帽,身着女史常服朱雀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同向外走去。
朱雀似已知道她曾去央求过李容渊,并未再多询问,阿素赧然,如今东苑中的人究竟如何看待她,她亦不敢多想。
出了府门,果然有两辆华美的车舆等在外面,令阿素意外的是,朱雀送她上了一辆,自己却上了另一辆。有侍从为她打起车帘,阿素一怔,正见李容渊也在车内。
第24章意乱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阿素小心翼翼上了车,这车舆极宽敞,里间摆着一张雕花的胡榻,上面还有一方小案,红泥小炉燃着炭火,正煮着茶。李容渊倚靠在隐囊之间,手中执一卷书。
阿素蜷缩在车厢另一侧的角落里,待火上氤氲出白茫茫的水气,方记起自己身为使女的职责,慢慢移过去想为他斟茶。
李容渊望了她一眼,放下书,拦住了她冒冒失失伸向陶壶的手。
见他蹙眉,阿素才记起应用茶帕,赶忙寻了片方巾垫手。帷帽的白纱垂着,一切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她随手撩起半幅白纱,李容渊忽然怔了一下,接着便将她的帷帽揭开。
阿素顿时赧然,今日琥珀专门为她梳妆一番,并不似从前作女童打扮,只梳丱发,而是仔细为她挽了个少女常用的惊鸿髻,额心贴一片花钿,微微点了水红的口脂,衣裳选的也是束胸的缀珠诃子配石榴裙,与平日里很是不同。
见李容渊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阿素微微别过头去,颤动的明月耳珰衬得颈项修长。被他如此打量,阿素十分不好意思,担心是不是太刻意了些
果然听李容渊轻笑道:“这是做什么,上巳游洛水?”
那是少年男女盛装出游,暗结情愫的日子,知他嘲笑自己,阿素心中一恼,伸手便要先摘那对耳珰,然而还未触及手便被他握住了纤手,之后那只手又上移,轻轻捻着她的耳垂道:“别动。”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阿素心中一紧,却挣不脱。
片刻后李容渊松了手,慢条斯理望着她,似好整以暇打量猎物,阿素赶紧逃回另一边坐着,心里毛毛的。
这次车行很快,不过半个时辰车舆便到了宫门,监门卫见了车上的徽记便放了行。车驾停在殿外丹墀前,有侍从打起帘子,阿素欲下车,李容渊望着一旁的帷帽淡淡道:“戴上”
阿素颇有些为难,外命妇入宫不许以纱覆面,是出于核验身份的考量,若还戴帷帽便有违宫规,然而李容渊的语气不容置疑,她只得重新裹入白纱,在李容渊之后下车。
今日吐蕃王子赞善来朝,陛下赐宴麟德殿,但阿素其实听说这位王子两月前已到达长安,不仅带来了岁贡,更带来丰厚的聘礼,为的是与大周联姻。吐蕃西有波斯,北有突厥,东面与大周接壤,三面称臣,是根不折不扣的墙头草,然而地理位置险要,却也是西北的门户,兵家必争之地。
王子赞善虽是王位继承人,但上面却有四个虎视眈眈的哥哥,他此次来朝便是求娶一位大周公主,巩固自己宗法地位。来长安之前他自也打听过,如今适龄且未定下婚事的只有永仙公主,是景云帝与高后的嫡亲女儿,若能娶得到她,自然是一桩极大的美事。
阿素抿唇,这位王子的如意算盘打得响,却有一个极大的漏洞,陛下如何舍得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嫁到遥远的吐蕃去,果然自从他到了长安便被安置在驿站,等了两个月也不得召见。就在赞善一筹莫展的时忽时来运转,凤体抱恙的窦太后渐渐康健,陛下大喜,也不追究他对公主的肖想,反而在宫中赐宴,想必有意以一场马毬赛扬大周国威,彻底断了他非分之想。
前世赞善本在长安一直等到明年开春才得陛下诏见,此时虽提前了几个月,但阿素依旧忧虑那件事会重演。前世这马毬赛结果十分出人意料,第一局竟由吐蕃人赢,后虽追回一局,但第三局咬得很紧,直到会稽王世子裴说最后以一球挽回败局。
陛下自然大力嘉奖裴说,然而就在受赏时,他的侍女忽然上前行刺,慌乱中陛下将宫人拉过挡在身前才逃过一劫。刺客逃窜,裴说下狱,搜捕此刻时却从元家查出了百副甲胄,以及与会稽王私通的密信。之后裴说被斩,会稽王在吴地起事,这桩谋反案便真被坐实,元家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走入麟德殿,阿素便越发觉得如今的情景与前世相似。她跟着朱雀随李容渊于深邃的大殿落座,小心翼翼地跪在李容渊身后,悄悄打量周围。
殿中九龙屏前御座上端坐的自是她的皇帝阿舅与高后,另有几位随侍的嫔妃,有一位生得极娇艳的便是陛下新纳的崔婕妤。阿素一凛,若她记得没错,这位能歌善舞,娇得跟朵花似的崔婕妤,便是前世被她阿舅拉在身前挡剑的倒霉鬼,只是如今她还毫无知觉,顾盼间妩媚动人,惹人注目。
再下首是太子李承平与太子妃杨氏,李承平似乎有些紧张,望见李容渊才松下口气。在太子的对面是阿舅的长子燕王,他身边还有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是上次与她一同到慈圣寺做童男童女的燕王世子李琳琅,像是察觉到阿素的目光,李琳琅仅凭身形便认出她,冲她腼腆地笑了下,起身竟要往这边走。
阿素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躲在李容渊挺拔的身姿后向外望。燕王对面下首是赵王,赵王妃元娘自然也来了,早在她入殿时元娘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阿素知道她也认出自己。而元娘的身后是三娘,还有紫莺与金枝两位婢子。
元娘望着阿素秀眉微蹙,三娘却有些惊喜,碍于长姊却不好表露,只悄悄望她。
赵王之后其他几位皇子序齿而坐,李容渊年龄最幼,居于席末。中间气势最盛的一位便是如今高后的亲子雍王李延秀,他大马金刀地坐着,目光不经意与阿素碰撞,顿时眯起双眸,望着李容渊对身后人道:“小九身边之人是谁。”
雍王府长史杨嵩即刻道:“是刑部沈侍郎之幼女。”之后又道:“便是前些日子收入府中的那位。”
李延秀暧昧道:“四品官员家的女儿,就这么没入府中,小九也颇有些狂性。”
杨嵩意有所指叹道:“如今太子面前的红人,又得筹粮赈灾的首功,自然非同一般。”
李延秀微笑起来,只是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似有所感,李容渊举杯饮尽,两人目光交汇了一瞬,李延秀覆杯还礼。
见李延秀一直盯着自己看,阿素觉得极不舒服,不知李延秀是否知道五娘便是与自己一同落水的那位。若是他知道,那么自己就有些危险了,若他不知道……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她正沉思,却听有个声音稚嫩地唤了声:“九叔。”阿素抬头,正见李琳琅已走到李容渊面前,规规矩矩行礼。
李容渊微微颔首,李琳琅只望着阿素不语。李容渊将她从身后拖出来,淡淡道:“是想和她一起玩?”
李琳琅腼腆点头,阿素顿时如坐针毡,他极不高兴,她能感觉出来,李容渊望着她,眯起凤眸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