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阿素只觉得行了许久才在一处乌头大门前停了下来,远处一片歇山高低错落,颇有几分森然。想必这里便是李容渊住的东苑,与西苑的花木扶疏截然不同。走下步辇,阿素直贴在朱雀身后,看得出她的紧张,朱雀轻笑道:“娘子勿忧,一切皆有人照应,不需做什么。”
这面说着,里面便迎出来一位宫裙曳地的少女,她脸上带着甜甜的酒窝,望着朱雀道:“这便是五娘?”
朱雀点了点头,向着阿素道:“让饮澜先带娘子住下。”那少女微笑道:“随我来吧。”
阿素无法,只得跟在饮澜身后,三步一回头地望着朱雀,却发觉已不见了她的人影,饮澜一面在前面引路,一面低声道:“东苑不比外面,规矩极多,娘子先熟悉熟悉,过段时间再去郎主身前伺候。”
闻言阿素不禁松下口气,又忍不住想,就知道李容渊没有平白养着她的道理,这是要她做事才许吃饭了。
见她一直沉思,饮澜又道:“娘子可曾听女史说过,郎主平日里喜欢用什么香,饮什么茶,习什么字,读什么书,好什么样诗文雅乐?”
阿素瞠目结舌,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结结巴巴道:“香……要摩伽陀的白檀浸了苏合,茶要一沸的山泉煎不蒸青的蒙顶,嗯……不加酪浆?字……大约是二王?”
饮澜叹了口气,似乎对她这不求上进的样子颇无奈,指点道:“娘子说的都是老黄历了,如今郎主喜欢的是三燃的沉水,剑南的蒲桃露,最爱前朝鄢氏的隶书,再论爱读的书和五音乐律,那可多的去了,只怕现在说了娘子也记不住
说完拉着阿素的手,语重心长道:“明日我仔细说给娘子,娘子记牢了,万般不可出错。”
阿素在饮澜身后扮了个鬼脸,心道,她确知道李容渊知音善书,于各面涉猎甚广,可前世他做什么也没带上她,她自然知不了那么细。想来她做皇后的时候消极怠工了那么多年,如今却要为了生计牢牢抱紧大腿。还有一点说来也奇怪,李容渊什么时候转了性,竟同她一般爱用沉水了。
阿素心中腹诽,脚下却不停,跟着饮澜走到一面平出水的悬山下,透过玄漆的户牖隐约可见一间家具齐备的静室,旁边还有两间耳室。走进去才发觉古朴而典雅。跪坐在矮榻的茵褥上,阿素望着饮澜道:“以后我便住这里吗?”
饮澜道:“女史只让我收拾房间来,其他一概不知。”
她将阿素的随身之物放在案几上道:“娘子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再教娘子些规矩。”
饮澜走后,阿素自己呆呆坐着,只觉得束手束脚,还是第一日她身边无人伺候,简直不知要做什么才好。她默默拱进被衾里,想起还未洗脸,爬起来在房内走了一圈,进了一旁的盥室,见到浴桶并浴巾倒是齐备,灶台上有只细长颈的缠丝铜壶,旁边有个水缸,想必可以烧水。
然而她并不会生火,只得作罢,寻了木架上的铜盆打了盆冷水,下了个决心,刚把指尖探进去,冻得打了个寒颤,便见朱雀立在门口笑道:“娘子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
饮澜去而复返,也望着朱雀奇道:“今夜郎主那里不用人值宿吗?”
朱雀望着阿素对她道:“不用你,要她去。”
阿素一惊,饮澜也是一呆,朱雀道:“你去收拾一下,我这便领人过去。”
饮澜应了诺去了,却止不住好奇偷偷打量阿素。朱雀将她的随身之物归置好,牵着阿素又出了门,阿素极忐忑地随她顺着石阶走上一片台基,有侍从推开两扇高门,走过长长的廊道才走入一间阔达的厅室,四角皆有燃着鲛油的长明灯,晕出暧昧不明的橘黄,中间高榻四周层层帐幔在熏炉蒸烧出的沉水烟气中袅袅摇曳,下面有一方矮榻,饮澜已收拾好,正立在一旁。远处置了张书案,案前正立着一个人。
阿素局促地站着,李容渊抬眼望了她一瞬,朱雀笑道:“早些休息罢,明日还要上朝。”
李容渊置了手中的书卷,淡淡道:“下去吧。”
朱雀带着饮澜退了出去,阿素也想出去,却听身后一个低醇的声音道:“你留着。”
阿素无奈转身,李容渊起身走到高榻前,望着她。阿素知道是要自己过去伺候,只能小心翼翼挪过去,然而望着左边的青盐、右边的热水和站着李容渊,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犹豫了一瞬,上前一步伸着手去帮他解开银线滚边的圆领袍,然而手却被按住了。李容渊叹了口气,自己更了衣,只着中衣赤足踩在案下斑斓的皮毛上,取了青盐漱口又净了面,迈入幔帐间道:“睡吧。”
阿素下意识应了一声,四下环顾,才发觉除了饮澜刚收拾出的那具矮榻,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供她睡觉了,只能慢慢爬上去,见帐内的光亮熄灭了,才慢慢蒙着被子默默解外衣。
然而她刚扯松了一根系带,幔帐忽然又掀开,李容渊一步跨到她面前,将她从被衾里拖出来,叹道:“就这么睡?”
阿素赶紧系好外衣,李容渊牵着她走到案前,淡淡道:“站好,闭眼。”
阿素乖乖站直,片刻后便有热气腾腾的手巾按在她脸上,李容渊俯身仔细帮她擦干净了脸和颈项,小心避开额上的伤处,又拉着她的手放入热水里,他修长的指伸进她的指缝里,痒痒的,阿素想躲,却被他按着将十根莹白如玉的纤指都认真地洗干净,之后又取了青盐和茶水让她漱口,才牵着她重又回到榻前。
阿素此时觉得舒服多了,乖巧的爬到矮榻上。她今日换了一身深交领,系带千缠百绕,没有琥珀伺候,解起来极其费力,李容渊看了一眼便按着她的手,仔细替她将外衣解下来,阿素庆幸里面还穿着一身的中衣,李容渊还要再解,她急忙按着领口,拉上被衾,小心翼翼道:“冷。”
李容渊见她躺好,才重又熄灭了灯,坐在她身边掖好被角道:“睡罢。”
一片黑暗中阿素望着他模糊的影子想,他不用睡觉吗。
见室内的灯重又熄灭了,饮澜才松开偷偷扒开的门缝,捂着胸口想,这到底是谁伺候谁。
然而那一夜阿素睡得极浅,梦里年幼的自己躲在阿娘身后,正望见阿耶血肉模糊的尸首,她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攫住了。阿素猛然睁开眼,大口地喘气。自从入宫见到裴世子,她无一刻不担心前世自家那件祸事又要重演。幸好方才只是一场梦,阿素渐渐平静下来,攥着被衾慢慢坐起来,抱着臂膀,只觉心有余悸。
似是听到了响动,帐幔里的人似乎起了身,阿素心下一紧,惊扰了他休息,这下可闯了大祸。
第21章值宿她恋恋不舍地望着碗底,又仔细添……
阿素慢慢缩回被衾里,闭上眼睛,想装作睡熟的样子,却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越过她的头顶,接着周围便亮了起来。
黑暗带来的恐惧瞬间褪去,阿素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正见李容渊掌了灯,赤足走到案前坐下,展开一幅帛卷重又读了起来。阿素松下口气,这么想来应不是被自己扰到,而是有公务未完,他向来勤政,夙兴夜寐,倒也并不奇怪。
她向来怕黑,此时有了光亮反而犯上些困意,然而她究竟该睡还是不睡,阿素犹豫了片刻,想起自己如今处境,决定做个称职的使女。只是她刚披衣起了身,李容渊便蹙眉望着她道:“你去取一碗牛乳来。”随后又淡淡道:“要一点蜜。”
他语气冷淡,之后埋首案卷,再不多看她一眼,阿素默默应下了,踌躇向外走去,心道他什么时候爱用这甜食,况且三更半夜,又到哪里去寻牛乳?好在她方推开房门,便见饮澜与另一位少女迎了上来,想必一直守在外间,听了阿素传的话,相互对视了一瞬,未多言便干脆地去了。
阿素等了一会,果然见饮澜托着一方食案回来,上面天青的瓷盏中盛着浓白的鲜牛乳,似乎还带着甜香,一旁碧青的碟里是金丝果蜜。阿素小心地捧过食案,缓缓走到李容渊身前。
他原本生得俊美,烛影摇曳,更显得五官深邃。未束发,唇角微翘,藏在垂发丝里,狭长的凤眸转了一圈直落在她身上。阿素赶忙将食案呈在他面前。李容渊取过金丝果蜜淋进牛乳中,端起天青盏微微抿了一口,似是有些满意,便递在她面前道:“喝下去。”
阿素措手不及,下意识放了食案,接过那碗加了蜜的牛乳捧着手里,李容渊带着命令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阿素无法,只得捧起瓷盏小口喝了起来。新鲜的牛乳味道极佳,又是加了蜜,虽一开始被强迫,但喝完了一盏颇有些意犹未尽,她恋恋不舍地望着碗底,又仔细添了舔嘴唇。
李容渊眸色一深,下一瞬目光又重落在案卷上道:“去睡吧。”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耐,阿素知道定是嫌弃自己在这里碍事。好在她向来有自知之明,从善如流地退了下去,重新爬上矮榻,拱进被衾里。
大约是那牛乳有安神的功效,这一次她一挨榻便觉得睡意弥漫,和着远处书案前的微光,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如今是冬日,承天门每日五更三点放鼓契。阿素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隐约听见晨鼓报晓的声音。此时坊门已开,常参的官员皆应预备好出门入宫。她尚且记得自己职责,顶着睡散的乌发挣扎着爬起来,正见室内藻井下李容渊长身玉立,已换好了朝服,腰悬鱼袋,饮澜取了梁冠,另一人替他簪上,是穿戴整齐要出门的样子。
见阿素此时才醒,迷迷茫茫拥着被衾,饮澜斥道:“愣着作什么,快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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