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惯是温和的,息事宁人的。
就算是生气,也是用行动默默的反击。
这种挑衅的态度和话语,相处以来,竹岁第一次见。
像是温柔的猫咪炸了毛,反手给了人一爪子,不能说多痛,意外是真的意外。
竹岁都感觉到意外了,佟柔方面,意外后,所感更多的,是这种语态带来的冒犯感。
被冒犯后,自然而然的,生气。
“你……”
不识好歹四个字卡喉咙你还没吐出来,宋真骤然退后一步转身,高声对她们的律师道,“麻烦您让法官出来吧,就说,我方拒绝接受调解。”
宋真律师都懵了。
什么也顾不得了,擦着汗,小碎步带着那份文件夹直接跑过来,被打过招呼,不敢给宋真看,着急只能递给竹岁,竹岁垂目扫过一遍,脸色没什么变化,眼色却沉了下去。
“宋老师,竹中校,你们,你们不然还是再考虑下呢?”
律师又抽了张纸巾出来,按额头上,笑容又尴尬又窘迫,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三个能听见的气音道,“如果这份资料是真的,你们这案子我后续没法接了,律师我当了那么多年,这种情况实不相瞒,我、我实在……爱莫能助。”
金牌律师都这么说了,可想这份资料里面的内容,是多么震撼。
他话刚落,背后的佟柔抱胸,蓦的笑了起来。
身居高位多年,情绪调节那是必备功课了,刚还气愤的贵妇,此刻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神情,就是说出来的话,扎人得很,“你们律师该不会在劝你们吧?”
似笑非笑,一双温柔的眼里,全是潜藏的暗礁。
竹岁转头看了佟柔一眼,不卑不亢道,“这就不劳烦佟院长费心了。”
顿了顿,竹岁:“佟院长还在这儿,是想旁听我们商议吗?还是另有赐教?”
佟柔轻哂一声,也不恼,好笑摇了摇头,转身回去了。
竹岁看了宋真一眼,对律师抬了抬下巴,道:“你继续。”
律师还有什么能继续的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竹岁也看过资料了,怎么还能这么淡定,真是两个祖宗,律师现在就觉得自己非常的像古代的那啥,那句俚语怎么说的,皇帝不急太监急,对,可不就是这么个情景吗!
律师硬着头皮:“竹中校,宋老师,你们再考虑下吧,从我的角度出发,接受调解就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式了,真的闹上法庭了,最高法对重大案件都是全程直播的庭审,宋老师目前又是……等到民众呼声过高,到时候全国直播庭审,那场面我……”
“总之从我的角度看,拒绝调解,对谁都不好啊!”
宋真眨了眨眼,好奇,“对他们有什么不好的,名声受损,吃里扒外?”
这关注点歪的可实在太远了,律师擦着汗,是这么个意思,但是被宋真点出来,又不好开口明说了,就只小幅度点点头,尴尬的笑,继续擦汗。
竹岁合上手里的文件夹,轻出口气,看向宋真,开口也不是劝,而是说了句律师都懵的,对象之间才会出现的话。
竹岁问宋真,“你想好了?”
宋真点头。
竹岁也不将文件夹还给律师,视线平平扫过他,只道,“您刚才的建议我们都听到了,您也是多少年的金牌律师了,谢谢。不过我和我对象有其他的考虑,不必多说了,叫法官回来……”
再一停顿,肃容一锤定音道:“拒绝调解。”
十多分钟后,佟柔带着佟芸离开了法院,宋真和竹岁紧随她们身后。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竹岁今天选的停车位和佟家的,就隔着不到三辆车的距离,那边助理在开车,这厢宋真站着一旁,竹岁在开车。
佟柔的视线隔着距离投射过来,冰冷,透着刺骨的寒意。
宋真回视过去,眸子却太过平静。
她们的车先好,佟芸上了车,喊了佟柔一声,她便收回了视线,不再留恋,径直上了车。
而视线一撤,这边竹岁也在放下车窗,叹口气,有些无奈道:“宋老师,走了。”
宋真对这称呼侧了侧耳,然而不等她去看竹岁的神情,竹岁将车开到了她身边,副驾的门近在眼前,宋真只有上车。
另一辆车上,佟芸抿唇,捉摸不透佟柔的心思,试探道:“妈,宋真竟然拒绝了,她压根就没看文件吧?”
见佟柔不说话,又讷讷,“我们都想退一步了,对方不接,那……怎么办啊?”
很是有一阵,佟柔才开口说话,“就照常办吧。”
照常?
佟芸把不准佟柔的照常是照哪个常,话在嘴边正想问,佟柔回过了头来,补道。
“证据最关键的都呈递了,法庭也立案了,上次当庭撤诉已经被媒体报道了好久,再一次,我断然没有再退的道理。”
且这些东西她准备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甚至,不是一年两年了。
佟柔最终道,“她找死,我成全她。”
温柔呢喃的语气,透出别样的郁郁,渗人。
宋真上了车,等开出去一阵,才终于确定自己直觉没错,竹岁情绪不太对。
宋真和竹岁说了几句话,对方回答都是公事公办的。
宋真想了想,直球道:“你……生气了吗?”
竹岁默然一霎,又开过一个红绿灯,蹦出两个字来,“不算。”
这回答有点东西,宋真云里雾里的,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接。
竹岁一句话倒是把后续都堵死了。
“开车,回家再说。”
电影开场到一半,左甜去洗手间了,许安白手机里来了条消息。
他朋友蒋晓发的。
蒋晓什么都好,从小在他们这帮人里就格外优异,就是,有点可惜。
不是alpha,是oga,男o,在世家里,注定婚姻困难。
打开一看,看到一句,【他向我求婚了】
许安白拿手机的手都颤了颤。
这个他是谁大家心照不宣,s级的alpha,全华国都不多。
长久的沉默之后,许安白也没回蒋晓的问题,而是突兀道,【我喜欢上了个beta】
进小区前,天色反常的阴沉,云层一层压着一层,都是黑灰色的。
宋真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眼,给左甜发了条信息叮嘱。
眼前一黯,驶入地下车库,宋真转头看竹岁,只看到曲线流畅的侧脸,不苟言笑,冷肃的神情,越发将五官的优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路来宋真想了好久,和程琅在一起培养出来的下意识反应,只要对方情绪不对,宋真心里总是有些忐忑难安,而想了一路,宋真也想明白竹岁是从哪里不太对的了,是从她们律师来确认,是否真的要拒绝调解的时候。
那个时候竹岁看了她一眼,她说拒绝,竹岁也跟着表态后,就没再怎么说话了。
至于那份文件,被佟柔她们收了回去,自始至终,竹岁就没拿给她看过上面的内容。
现在竹岁这表现,让宋真不由心头打鼓。
心头打鼓,宋真是个藏不住事的,下了车,趁着竹岁在后备箱拿东西时,也开了口,试探道:“是因佟柔的证据太充足了,太切实了,所以你在担忧……”
竹岁手一滞,抬眼看宋真,地下停车场光线昏暗,但是被竹岁视线这么一扫,宋真不说上来的,觉得全身像是大热天被水过了一遍似的,莫名的感觉到不易察冰凉。
就,感觉对方,如果没到生气那个程度,至少也不太高兴了。
宋真话被竹岁看得顿了下,才接着说完,“担忧赢不了,生气我拒绝了调解吗?”
下一刻竹岁转头过去,盯着后备箱,深呼吸一霎,把军装外套拿出来,关上后备箱的,锁车,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回答也简洁,两个字,“不是。”
宋真有些忍不住了,着急起来,“既然不担心,那你怎么,怎么这样?”
“你不知道?”
这话把宋真问懵了,呆住,“我该知道吗?”
竹岁走在前方侧身回过头来,光影落在她脸上,这一次的对视,宋真看见她切实的叹了口气。
就在宋真以为竹岁要走的时候,竹岁反而开了口,问她,“你以前答应过我什么?”
“?”
宋真的表情出卖了一切,竹岁扶额,一霎也是说不出话来。
但好在她没让宋真自己瞎猜,既然开了口,也就把话都说透道,“你上次被关在国安局外的酒店里面,限制行动的时候,你都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
说完又莫名着恼,“我想这儿离你释放,也没多久吧。”
说了什么,说……
竹岁态度能这样,那必定是很重要的问答,她不可能忘啊,宋真拍脑袋,手刚拍下去,还真想到了一句。
当时她主动被捕,后来关在宾馆内限制行动时,竹岁让她答应,以后有什么事儿,都两个人好商好量的,不要自己想当然的莽撞,就只管自己拿主意,不……不考虑她的感受。
呃……
宋真极小声道:“那什么,我不可能撤销翻案提议,你……你知道的啊!”
见宋真还摸不到关键,竹岁真的有些气愤了,双手叉腰,摇头一霎,背对着宋真,也抬高了音量,“我知道你不可能撤销提议,也知道这次调解大概率是无效的。”
“这些我是都知道。”
“但是我没给你,你从头到尾也没要求多看那文件夹一眼,所以你心里也清楚大概能控诉哪些罪名是不是?”
宋真咬唇。
“那你知道我看到了是什么感觉?会有怎样的反应吗??”
不能怪她们的律师冒冷汗,竹岁看了,心头也不能说毫无波澜。
竹岁说出真正的症结,“你又想过没有,我看到的时候,更会担忧,忧虑上京金牌律师都说打不赢的官司,你又得用怎么样出其不意的手腕,才能掰回一局?你想过这些吗??”
“我……”宋真皱眉,“但是有些事情,我和你说,也说不清楚……”
尤其是关于科研的,要解释就要说一大堆,前因后果的,宋真不知道怎么……
竹岁这下是着实气到了,“跟事情本身又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事情吗?”
宋真一愣。
“是,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不能说的,甚至就算是我要求,你也不会告诉我,可从头到尾,从我们两个住一起开始,我有强迫过你说任何,你不想说的事情吗?有吗?!”
竹岁没好气,“你没听出来,我是在担心你吗!”
“人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多了去了,总是有那么一些是自己不想提的,或者不能,又或者其他原因吧,总之我能理解。”
“但是,但是!!”
“这种大事,你能先和我通个气,把能告诉我的部分,告诉我吗?”
“上次说是那么说,可我也没有一定强求你要商量,我知道你性格,有时候……”竹岁侧站着,气的看天花板,“有时候和我差不多,别瞧看着温柔,但拿定了主意就是定了,这些我也都知道。”
宋真被这段话钉在了原地。
竹岁……实在是了解她,了解,更是理解,也包容。
下一瞬,竹岁再次回头,视线投射过来,和宋真四目相对,长眼清透。
“但是你能提前和我通个气,让我心里有个底吗?!”
“事情具体细节,弯绕我可以不用清楚,你得让我知道你心里会发展到哪一步吧?”
“上次自己冲出去,按理五处是要关押你的,是我在,帮你跑,你才住进来酒店还有那么些条件待遇!说这个我也不是邀功,我就,我……”
竹岁手拍在脸上,深深长出口气,放低了口吻,着恼,又拿宋真没有办法的道。
gu903();“你总不能到时候,让我去捞你,都不知道往哪处使劲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