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那儿有好事者,闲逛逛到贾家沟,喝酒漏风的嘴,随口一说,当笑话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要不这千里姻缘怎能一线牵?中国人天生爱多事,因为古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牵了一线缘,没想到,后来周氏熬过那些荒唐岁月,双脚就踏在幸福路上,现如今儿孙一堆,老是老了,她的故事,却别有一番滋味,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无需咀嚼,酸甜可口,倏地一下,从口中,滑进五脏六腑,那种通和透,让人终生难忘。
是,她是做过高孝年好多年的情人,那是寂寞墙上一朵绚烂的花,开得美,开得烂,那是周蔓枝生命春天里一朵最养眼的花,虽然她一生都没有遇到她期昐的男人,可她的故事,依然象散发出好酒深埋地下多年的醇,吸一下鼻子,味道纯正,是精男和秀女该有的味道,莫道不消魂。
高孝年是大队卫生室的赤脚医生,人生得白净,爱干净,穿着白大褂,油头粉面,嘴皮子溜,恐怕年龄上比周氏稍长,且生有一堆孩子,医术要比卫生室另一个朱少臣要好得多,两个人形成鲜明对比,朱少臣象个挂在深秋树梢上的老丝瓜,面如土色,且不苟言笑,佝偻着背,带着黄褐色老发镜,私塾出身,干瘦干瘦的,整个人细长而弯。
高孝年肥而不腻,胖而不笨,喜欢笑,且笑容可拘,话峰话梢带着钩子,稍不留神,被戗割,别人学不来,戗割的地方不破不流血,甚至有一种通透感,这在那个土坷垃冒烟粗糙男人遍地的时代,高孝年的精细,多么养眼,和他说话就是一种幸福,河水会流,情感会动。
周氏唯一遗憾的事,她虽如愿做了高的情人,但不是唯一,高的女人一抓一大把,且高喜欢丰乳肥臀的女人,周是当之无愧的人选,高的眼神里有钩子,不是硬拽,而是搔痒式撩拨,象弹琴那样:把每一个音符都弹掉地上,让它滋滋冒烟,生出妖艳的火花,用指甲掐在你痒痒疙瘩上,既微疼又酥痒,那种感觉,象滋味在舌尖上,糙人囫囵吞下,什么也不留,只是填肚子,周氏曾经长时间飘飘然,陶醉其间,乐在其中,名声就象一块抹布,用后就扔,晒在太阳下,苍蝇踪,阳光吸,不久就干。
刘长根、李宜忠、甚至是李建玉,这些个人,是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泼污水,是男人拿手好戏,槐花开的时候,醉人,那时春在往深度里炸裂,那种飘逸的香,拾魂夺魄,黄昏里,男人象叫春的猫,躁动不安,也象猫一样在家前屋后乱窜,只是不象驴那样:“嗯啊---嗯啊----”呻唤,不能上手,让这些男人深感遗憾,尤其是李宜忠,老在那儿打擦边球,都说猴子不上竿多敲两边锣,就算他把锣震裂敲碎,周蔓枝也有风不动。刘长根在那样鸟语花香深邃的夜里,难以入睡,曾经竟然好运气在卫生室的吊兰底下的吊床上,抓个正着,依高孝年的意思:让周蔓枝陪刘长根一次,不烧着皮,更不燎着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刘长根乐开花,不住点头,但周坚决不同意,这个顺水人情她坚决不从,高孝年摊摊手,无可奈何,知道第二天就会满城风雨,这是代价。名声这东西,有些人比护脸更要紧,正因为这样:处处被人拿捏,有人则无所谓:能咋地?象臭豆腐一样,闻着臭,吃着香。而李建玉是那种象鬼魂一样的眼神在关注,柳氏防火防盗防建玉,时刻绷着一根紧弦,这个让他惦记一辈子的女人,始终不能上手,后来,林兰香的出现,渐渐淡化了他对周的相思,象钉子钉在林身上,象两只疯狗,和李宜忠掐架。
乔泊年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这是年轻人的魄力,当扫盐碱成为农活的一种,生产队的社场边,已经堆满了小山一样的盐碱土堆,而且各个生产队纷纷效仿,连外大队也扫了不少,这个近乎于疯狂的举动,象传染病一样,马上在钟吾县推开,一度传到省上,报纸上连篇累牍报道着扫盐碱的事,吴洼子贾家沟的李宜忠手拿扫帚扫盐碱的照片,黑乎乎印在报纸上,县广播站充斥大街小巷广播这事,家家户户的话匣子里也在说这事,李宜忠进进出出,俨然是个人物,耸肩蹙眉,心痒痒得很,他在心中紧锣密鼓筹筹划着如何帮林兰香把盐碱运到她家里,太过明目张胆,又怕李建玉这只狗嗅出点儿味道来,不做又彰显不出他的作用,开会---这是一个好办法,动员群众,要是群众硬把这一堆堆被人嘲笑的盐碱土,送到那儿,李建玉就是真嗅出点儿味来,恐怕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莲。
每每到这种时刻,贾福生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他代表着一种潮向,猴年种瓜,马年种豆,贾氏总有对自然规律的精准把握与解读,很多人猜不透为什么,凭什么,可以照搬就做,一准不错,但怎样能让贾福生出这个头,意思不能太明显,又要达到目的,盐碱可以成堆扫,但终究怎么处理,成了头疼的事,它是盐碱,更生盐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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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候,李宜忠吊着个膀子,去了贾福生家,不巧得很,贾没有在家,只有殷氏翠红带着她的一帮丫头片子在戏耍,这个女人实在是平凡加普通,无法和他心中的女神级别的林兰香、周蔓枝相提并论,一个小家碧玉娇羞的美,是女人最好的年纪且又带有女孩子的羞答,含苞似放未放,另一个是炸裂的、往外滴着浓稠汁状液体的爆熟的美,不用吮吸,吸一下鼻子,闭上眼,都能感受到那斜乎的、火辣辣的奔放的美,他不明白:一个长满慧根的人,怎么能忍受这样俗脂胭粉做自己的妻子,且生出一肚子丫头,“哟,福生不在呀!”那双贼眉和鼠眼带着鄙夷,在殷氏身上扫一下,连屋子也不想进。
“哟,李队长,有事啊?”殷氏相貌俗也就罢了,还正在迅速衰老。
这是李宜忠最不能忍受的,这是草,正在走向死亡的老草,他??头,索然无味,哆嗦一下,等待着女人给他说点儿什么,女人偏就和孩子嬉闹,没有下文,“他不在家?”
“不在!”女人头都不回。
李宜忠怏怏不快,心一下子跌落到谷底,林兰香是他新的寄托,这是在周蔓枝那儿栽了跟头之后,从失落的乌云缝中,看到的一丝霁光,这不能不让他欣喜若狂,但他不能象对待周那样象个斗牛士,上窜下跳,还时不时撂个空拳,他得换个方式:温水煮青蛙,看着火候拿捏,人生初得相识,还不了解这个女人,上次她答应得那么爽快,他怀疑其中有诈,那是女人脱身之计,这中间夹着个李建玉,不好直接下手,他听到殷氏冰冷的声音,甩甩手就走了,象狗甩尾巴,失落掉在地上,象一片秋叶,脑路有坑,掉进去就成了井底之蛙,一时半会儿,要蹦跶出来,有些困难,急得他在那里绕圈圈,象热锅上蚂蚁。
在那样萧瑟的秋来临之前,心恐惧起来。
前段日子,因为扫盐碱,他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每日里象骑在快马上,要停息停不下来,各种人物怀揣各种目的,走马灯似地来贾家沟取经,一时间热闹非凡,乔泊年有时一天几遍来贾家沟找他,身后跟着一拨又一拨人,把那个家伙忙得屁滚尿流,好时光就象过年,一纵即失,风一阵,火一阵,逐渐如尘埃落定,一点点失落,李宜忠在那些日子里,迷迷醉醉,一边陶醉在未来仕途可能升迁的喜悦,一边沉迷于桃花梦追逐的臆想里,飘飘然,飞飞然,人生得意须尽欢,那些日子,酒喝得爽,说话的腔调提高八度,那些倍受打击、不被认可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谁见到他,都喊一句“李队长!”,刘长根那头驴,虽不情不愿,但还是叫他一句“李队”,虽少一个“长”字,但毕竟是服了,老牛不吃草,老子硬按,更何况你个牛犊子。
时光就象日光,太阳乍长乍短,被风拽着,如水而流,贾家沟热闹一阵之后,坐实李宜忠队长之位,这时,他才感到实至名归,连贾云贵也有奉迎巴结的意思,小丰收也是丰收,过去很多年,这个在副队长位置上攀爬多年的二号人物,却主动给他递烟了,这种烟属专区地方产,人称“小丰收”,他慢吞吞接过去,一脸笑意,带着脸部饥肉抽搐,象弹棉花,一起一落,节奏感强烈,老小子,从今个儿起,你就该上贡了,还不错,分得清谁是大小王,识时务者为俊杰,是呀,石去了之后,按资排辈,第一副队长贾云贵该上去,并且是不二人选,可是实际不是这样,在这个基层小官场上,李宜忠一飞冲天,掠过贾云贵,直接坐定一把手,谁说春风不能得意?贾云贵都这样了,别人敢不趋之若鹜?他的小鞋,至少准备十双,他还没有拿出来,还没有让人穿,别人就怂了,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在反对他的阵营里,这会儿估计也就只有李建玉这面旗帜高高飘扬,猎猎作响。
扫盐碱已经过去了,今年会不会扫,另说,在那棵弯七拐八老态龙钟的老榆树下,李宜忠在星星点灯时,召开第一次全生产队代表大会,至少一家一人,多者不反对,在那次别开生面的大会上,他讲了两件事,第一件:每天上工三遍钟,节奏各不相同,所有人要听懂,第一遍节奏是这样的:铛---铛---铛----……起身钟;第二遍节奏是这样的: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预备上工;第三遍是节奏是这样的: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是紧急集合,如果点名谁迟到扣三分或五分工,谁缺席,扣二十分工,这既是约法三章,又叫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第二件事,就是放在场院边上的盐碱土问题,谁要集体送他家去,半天没人吱声,最后,见大家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就清清嗓子说:“我这是咸菜炒豆腐,有盐(言)在先,如果哪个要,请举手,如果没有,我就举荐了,事后,我不希望有人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