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陆统领……”
怎么会是他?
孟婉匆匆收回指着那人的手,转而捂住自己的脸,仿佛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的存在一般。然后调头就默默的往回走。
冥冥夜幕下,身着戎衣的小姑娘捂着面,闭着眼,踩着未扫尽的积雪,“啪叽”一声扑倒在地上。
她吃痛的嘶了声,迅速撑着爬起,顺手拍了两下膝上的雪末子。待她直起身时,就见一团黑影兜头笼下……她怯怯的抬眼,陆统领如一堵山墙般立在了她的面前。
吓得孟婉接连退了好几步,接着小脸儿摆出一副诚恳姿态:“统领大人,我刚刚什么也没看见。”
“若将今晚之事说出去,仔细你的脖子。”
对方既未吼,也未骂,过于平淡的口吻仿佛在说今晚月色还不错。孟婉捣蒜似的点点头,双手不自觉就捂到了自己脖颈上,仿佛捧着件稀世易碎的宝贝。
陆铭再次开口,以堪称温柔的语气说了一个字:“滚。”
孟婉头一回觉得“滚”这个字,也能让人生出无尽幸福感来。她感恩戴德的僵扯着唇角憨然一笑,远远绕过陆统领便往回走。
可走出五六步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驻了足。
她虽从未见过被佰夫长糟蹋过的夏家姑娘,可此时却忽地想起了他们一家的遭遇。
眼前女子乃敌国细作,虽不能与夏家姑娘等论,可她定也是谁的女儿,谁的亲人……杀她便杀她,□□糟践委实没有人性,何况也有辱国格!
她真能视若无睹?
盘桓片刻后,孟婉缓缓转过身来,苦着一张脸提醒:“大人,打更了……您不困么?”
“要不,要不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陆铭面沉如水,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先前那个字。
可这回小姑娘却似鞋底生钉般定在那里,不肯再逃,一脸怨念的望着他。
默了几息,才声线微颤着咕哝:“若是大人不肯走,卑职也不走……卑职就站在这儿,陪大人赏月至天亮。”
这新兵卒子是跟他耗上了?
看样子明明怕得要死,却不知哪来的一股执拗劲儿硬撑着。语气也是软软懦懦的,又依稀有筋骨。
陆铭皱眉,惯来沉静的一张脸突然就起了波澜。看来他还是随王爷修得不够。
他有些拿不定主张的转眼瞧了下某个营帐旁,之后快速回过头来,暗暗吐了口气,展出个不达眼底的浮浅笑容:“不错,你个新来的倒还算经得起考验。”
孟婉一凛,心疑陆统领那句“不错”说的是反话,可认真探究了下他的脸色,竟果真有欣慰之感。
于是她试探着问:“大人难道是……今晚特意试探卑职的?”
陆统领的笑容如水波一般漾开,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抬手在孟婉纤薄的肩头拍了拍,嘉奖道:“好好干,定能成大器!”
言罢,他落下的手顺势握上腰间刀柄,大步离开了。
孟婉望着陆统领的背影,直至他融进夜色里。她眨巴了两下眼,纤长的睫羽掩着眸光,星芒在她眼中欢快跳跃。
紧跟着便叹了口气。
陆统领可真是……
当她傻子么?这么蹩脚的理由,只适合拿去诓她哥。
第4章旧俗卑贱之人,死后鞋子便要挂高……
孟婉这厢抬脚正要回,身后突然飘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恩公……”
她怔忪着转过身去,这方想起此处除了她和陆统领外,还有第三个喘气的。
“你……是在唤我?”她反指着自己鼻尖儿。被个敌国细作唤为恩公,这令她有些难以置信。
女细作半撑着眼看她,月色下尤显凄婉,用力点了点头,随即眉头蓦地一蹙,显然牵动了某个伤处。
孟婉避嫌的推出一只手去,与她画清界线:“你可别乱叫!我不是你什么恩公,刚刚不过是看不上他凌虐战俘罢了。”
“不管怎样……你能让我干干净净的去,就是我的恩公。”那女子有自己的坚持。
“哎~”孟婉淡淡了叹了口气,“既想清清白白做人,又何必来当什么细作?”
此时说这种话已无济于事,孟婉也只是不自禁的唧哝一句略表遗憾,并未打算得到什么答复,是以感慨完她便转身要走,却听那女子以虚弱的声音,认真的给了她一个解释。
“恩公有所不知……打从我懂事起,就被爹娘卖给了家主。家主将我培养成会跳舞也懂武艺的细作,常常为了套取情报,取悦于人……说起来比那花楼的妓子尚且不如。”
“我吃着家主的米粮长大,便是家主手中的一颗棋,一把刀……他要我做什么,我便得做什么,没得选择。”她抬眸,将孟婉的背影痴痴望着,“恩公是这世上第一个,愿意站出来回护我尊严之人……”
听着这姑娘讲自己的身世,孟婉微微颦眉,打小的优渥令她不知人间尚有百般疾苦。可对方是敌,她也只得硬下心肠。
“你想多了,我只是看不得腌臜行径而已。”说罢,她逃也似的快步回了自己营帐。对于那些无可奈何之事,她唯有尽力不让自己过多牵涉。
冷月皎皎,映着孟婉纤秀的背影,也映着那女子略显怪异的笑容。
适才陆统领离了校场,并未回自己大帐,而是将几个营帐饶了半圈,最后去到先前他所望向的那个帐子。
帐旁的火炬熊熊跳跃,不断划破夜幕,撕裂出小片小片的光亮,将后面清冷的一张俊脸时不时映亮。
陆铭快步行到那人身后,拱手施礼,极为汗然:“属下无能!未能完成王爷的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