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奚垂着眼看他,认真地说:“问我什么时候谈恋爱。”
陆向阳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你怎么说的?”
徐姨也是这种岁数了,这种事情相较于长辈来说,更何况是身体出了状况的老人来说,或多或少都是个坎。
街上的风很大,周奚微微一笑,伸手把他揽在怀里。
他掉进了温暖的胸膛。
“上车。”周奚把他拐在身前,一步一晃地拥着人往车边挪,声音低低地笑道,“我跟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碰巧也是个男孩子。”
——
黄昏是日夜拥吻的馈赠。
金色的余光温柔地穿过云层,落在肃静的病房内。徐姨没有说话,她看着洁白被褥上明媚的圆形光斑,和蔼地笑了笑。
周奚忽然有那么一刻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平静,像是湖心被微风拂起的涟漪。
徐姨从小到大把他保护得很好,从来不干涉他过多的事情,也从未提过严苛的要求。她放周奚自由生长,只给修剪他自己力不能及的枯枝残叶。她像是一个在山林里耕种的野园丁,带着细腻和勇敢,让周奚坚韧地拔地而起,看周奚舒展着枝繁叶茂。
她全力以赴地支持他,给予他希望,教给他强大,毫不吝啬地放他远走高飞。
她捡回来养大的孩子不是笼中的金丝雀,是展翅击天的鹰。
她是个好老师。假如她有孩子,也定会是个好母亲。
“我不想骗你的。”周奚坐在床边慢慢低下头,“之前没说,我是怕你接受不了。”
徐姨摇摇头:“只要你过得健康快乐,我都接受。”
“孩子啊。”徐姨靠在厚厚堆起的病号被上,对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切除子宫的那一年,差不多就跟你这么大。
因为不能正常生育,感情散了,身体也不好,日子惨淡无光,连活下去的信念都没有。
当时我想,人生真的没有多少年,没希望就没希望吧。再熬一熬,这辈子就过去了。
我喜欢小孩子,所以选择去了向日葵幼儿园。看着小朋友们一个个茁壮成长,好像日子就过得快了一些。
满院子欢乐的小朋友啊,笑得跟花儿似的。他们各有出处,却只有我失去了当母亲的资格。
每天放学后,他们各自回家,我便又是一个孤单的人了。
我执意留下了一侧的卵巢,我一直在等,等哪天科技发达了,难题能解决了,我还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一辈子真的太短了,我明白自己也许等不到。
可我等到了你。
徐姨闭上眼笑了笑,她说,那天晚上,连秋千旁边一花一草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刚开始,幼儿园的老师都不喜欢你。每次上小课堂,你都要从座位上跑出来,趴到黑板上去看,管都管不了。
那时候谁都不知道你眼睛出了问题,他们只说你调皮捣蛋,教不好。
后来查明白了,我就不让他们说了。可我没想到,连你的父母都会不喜欢你。
我把你领回去了,我觉得你就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孩子。
可我怕你难过呀。我就跟你说,你的爸爸妈妈去旅游了,老师先陪着你,哪天爸爸妈妈回来了,我就把你送回家。
你还记得吗,我带你去配眼镜。配完的那天回来,你一路上把街上所有认识的字都读了一遍,连什么颜色都说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你看得清了,跟正常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周奚,你小时候话挺多的。
我们像两片拼图,你这缺一块,我这也缺一块,我们拼成一个家,一切都刚刚好。
我从来没有奢望过我能养大一个孩子,能亲眼看他渐渐长高,个子一天天地超过我,能亲眼看他的五官慢慢地长开,从要牵着过马路的小男孩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能听见他弹一手好琴,能看他远渡重洋学业有成,看他回来孝顺自己……我怎么敢想。
徐姨边说边流泪。
但我们做到了。
我们没有半点血缘,但你就是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不需要有什么辉煌成就,也不需要追求功名利禄,我只求他健康幸福,这就够了。
周奚,我走到今天,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后面发生什么都没关系,我都接受。
周奚红着眼眶去拉她的手。
“不会的。”周奚坐在床边对她说,“我们都会好好的。”
徐姨握着他的手心满意足地笑。
“只要是你喜欢的,我觉得都好。”徐姨说,“你说的那个男孩子,是小阳吧?”
——
“那我更要去看她了!”陆向阳听到这里从被窝里蹭地坐了起来,“这叫什么来着,见、见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