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映月如同坐牢般独自呆在客栈的房间里。她一会儿坐在床边,一会儿又站起来,倒了一杯茶却不喝,转了几圈又在圆桌前坐下。桌上摆满了殷九买来的各种吃食,可是她一口也没动,
将近半夜的时候,大批官兵终于涌进了县城。锵锵的脚步并甲械摩碰之声从大街上传来,虽听不见一句人语,可却能明显觉出整条街上都是官兵。映月不由得想要看看外面到底闹到了什么地步,可伸出去的手刚要去推窗子,马上又缩了回来。殷九临行前嘱咐过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打开窗子。隔着窗纸,她觉得火光扑脸,不知外面点了几百几千只火把。
房门外的走廊上,住店客人们乱作了一团,你推我搡地往楼下挤。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谁也都不敢打开客栈的门,挤在门口争先恐后地扒着门缝瞧,一面互相打听:“怎么来了这么多官兵?!”“说是抓逃犯呢。”“用得着这么些人?”“你没听说吗?抓的不是一般人。”……映月听着更加心烦意乱。这时,街上传来众官兵的一句齐声叫喊,映月没听清他们喊了什么,却听见杂沓的碎步四散开了。楼下一个女人就在这时突然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客栈大门似乎被破开了。紧接下去,整个客栈都乱了套,哭嚎声、吵嚷声、呼喝声、叫骂声、求饶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街上一样的乱,官兵见到房子就进去搜,远比白天时要野蛮得多。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驱赶到街上,但有微词就一刀杀了,合法地行着强盗之事。
映月浑身颤抖地坐在地上,眼泪一串接一串掉下来。她抱着头,不敢去想外面正在发生什么。这一次的搜捕显然比先前那次更暴烈也更彻底,官兵们狼奔豕突地冲进来,将整个客栈翻了个遍,可是映月这间房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并无人问津。门口走廊上,一名官兵大声报告:“禀百夫长,没发现逃犯的行迹。”房门的软纱隐约透出一个魁梧的身影,那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如同在耳边吼叫。映月双手紧紧捂在嘴上,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桌上燃着的一盏油灯。这盏油灯是殷九临行之前点燃的,他将自己的血滴在了灯油里,告诉映月,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只当做没听见没看见,更不能踏出这个房间半步。只要这盏灯不熄灭,她在这个房间里就是绝对安全的。映月不明白这油灯有什么奇特,但是她完全相信殷九的话,只是从青山和锦娘的神情中她隐约察觉到某种不寻常,去问时,殷九却什么都不肯说,只又一次叮嘱她千万不能让油灯熄灭。百夫长恶狠狠地咒骂了句“废物!”又喝了声:“撤!”这伙搜查的官兵才乌泱泱地下了楼去。
映月松了口气,正以为暂时躲过了一劫,街上不知是谁又发出了一声骇人的惨叫。那叫声听来简直是非人的,直唬得她汗毛倒竖。接下去,一声声嘶吼与惨叫错杂响起,连成了一片。人们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惊声狂呼:“狼啊!有野狼!”“大伙赶快进屋!”“那一群是什么?”“哪里来的这么多野兽?!”……
距离映月的客栈十里之外,锦娘站在府衙前钟楼的尖顶上,长发和遍身衣裙在风中狂舞飞扬,月色朗照之下乱影纷纷,宛如周身燃烧着黑色的烈火。在整个县城都陷入一片混乱之时,没有人会注意到钟楼顶上迎风立着的这个人影,更没人去注意此人正在徐徐吹奏着一截淡青色的骨哨。她的手指在骨哨的一排孔洞上飞速地交替抬按,吹出的气流化作颠簸的哨音,在她四周掀起层层涟漪,往云梦墟深处扩散开去。此时的槐荫县早已沸反盈天,人的嘶喊与兽的吼哮盖过了一切,那哨音汇入其中,便如涓涓细流汇入滔滔江海,瞬间无影无踪。
数不尽的豺狼虎豹、熊狮獐犀、巨蟒毒物、腐鼠野狸源源不断地从云梦墟深处倾巢而出,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它们的栖息之地正在发生一场惊天的灾异,而它们几乎是逃命一般地仓惶迁徙。人们何曾见过这样多的野兽集体出动,更何况又是一群凶相毕露见人就咬的嗜血凶兽,因此个个被吓得魂飞天外。跑得快些的断手断脚,却所幸捡回了一条性命;而那些老弱病残跑不动的,早被尖牙利爪胡乱撕成了血肉模糊的碎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