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徽鸦羽般的长睫轻颤了一颤,却未曾抬起,只仍旧低低垂着,掩住了眸底细碎的光芒:“棠音要守鲜卑那的规矩吗?鲜卑那还说,无论男女,若是交换过信物,又许诺过永不相负,便是定下了宿世的缘分,此生此世,眼里,心里,都不能再容下旁人了。”
交换过信物——
棠音略想了一想,一瞬间便想了许多自己与李容徽互赠过的礼物来,便也轻轻颔首,小声开口:“那是自然。”
毕竟这世上,谁又会不想,自己真心相待之人,能够回以真心呢?
只是这世上,守诺的人太少。却也正因如此,方显珍贵。
李容徽见她答应了,生怕说得多了,小姑娘渐渐回过味来,便只笑着不再开口,又取了一双筷子来,与她一道用了午膳。
午膳后,便令盛安去备了车辇。
而棠音则坐在铜镜前,微红着脸,指尖上捻了些脂粉,试着去盖脖颈上的红印。
若脂粉轻薄,无论盖了几次,都无法掩住,棠音便只能带了一条厚实的围领,将脖颈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这才敢随着李容徽出了府门,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待他们赶到玉璋宫的时候,昭华正斜倚在美人榻上,看着棠音送给自己的话本子,甫一听宝珠禀报,说是‘瑞王夫妇来了’,一时半刻地,还回不过神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棠音与李容徽,立时眸光一亮,只说了一句‘还不快让他们进来’,便迅速自榻上起了身,紧步往外间走去。
刚绕过一座花鸟屏风,便与棠音与李容徽打了个照面。
昭华绕过李容徽,只拉着棠音的袖口笑道:“这才成婚第一日,还没回门呢,就想着入宫来看我了——”她说着,微挑了挑眉,看了李容徽一眼,得意道:“看来音音心里,装得还是我。”
棠音的心思却尽数放在那令人面红耳赤的锦册上,只轻轻应了一声,便也攀了她的袖口,小声问她:“昭华,前几日里送过来的话本子,你可看了?”
“这不正看着呢——”昭华笑了一声,将棠音往贵妃榻边上引:“怎么,今日是起了兴致,想与我一起看几本?”
棠音见她这般作答,心中也猜到了她大抵是没看到那本,便也微微松下一口气来,自那堆话本子边上半蹲下身来,小声道:“有一本旁的书册混在里头了,我今日来,是想将它带回去。”
她说着,见昭华没有拒绝,便也轻轻翻找了过去。
而昭华见她如此,便也自一旁半蹲下身来,随手拿了几本过去:“是什么书册那么要紧,我帮你找找?”
棠音一抬眼,却见她拿过去的几本里,正巧有一本与旁的不同,是锦缎面的,也没写书名,一颗心立时高悬了起来,只慌忙伸出手去:“就,就那本锦缎面的,你将它递给我便好。”
“找到了便好。”昭华并未多想,随手自一大堆书籍里抽出了这本,便转手给棠音递了过去,只是将要递到跟前了,视线却倏然落在棠音颈上那支与时节有些不符的兔毛围领上,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碰,讶异道:“这还没入冬呢,怎么就用上围领了?还是这样厚实的一件。”
棠音自然知道围领底下是什么,被昭华这样一说,顿时便是红云上脸,下意识地收回手来,就像护住自己的围领:“没,没什么。就是这几日风大,怕着了——”
她急着掩住自己的围领,手上的动作没曾留意,一不留神,便将昭华递过来的锦册碰落。
那锦缎面的小册子书脊向下砸在地面上,软塌塌地一声,继而,从中翻开,露出里头旖旎的画面。
一时间,玉璋宫内静得针落可闻。
第127章八方风雨你的意思是,父皇已经吃了南……
偌大的宫殿中静谧无声,唯有一旁玉瓶中供着的金茶花香气悠悠而来,愈发给锦册添了几分旖旎颜色。
正当棠音窘迫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双肤色冷白的手捡起了地上的锦册,轻掸了掸上头的灰尘,便姿态随意地其卷起,收进了袖袋之中。
两道目光同时落了过去,李容徽却只轻瞬了瞬目,面不改色地平静笑道:“既然书册找到了,那我在宫中也还有事务,得先出去个小半个时辰。就不挡着你们说小话了。”
说罢,他便也不再为这本锦册过多解释,只借着衣袍的掩饰,轻勾了勾小姑娘的尾指,便大步自玉璋宫内走了出去,也不知是去了何处。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昭华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只拉着棠音的袖口小声道:“他平日里都喜欢看这个?”
她说着,又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道:“上次在花楼里遇见他,真的是巧合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棠音面色微红,忙轻轻牵了她的衣袖,将她带到案几边上,递了一块糕点给她:“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昭华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糕点,却仍旧是放心不下,只轻蹙着眉,握着她的手切切叮嘱道:“若是以后你再从花楼里遇见他,一定要与我说,我想法子荡平哪座花楼,让他无处可去,乖乖回瑞王府里来。”
“昭华——”棠音见她越说越离谱,正想着要如何转过这个话茬,却倏然听远处珠帘一响,一道慵懒的女子嗓音旋即传入耳中:“说什么呢,这般热闹?”
棠音与昭华齐齐转过脸去,却只见一身着曳地织锦宫装的美人自外头款款而来。高鬓翘朵,楚腰纤细,玉白的肌肤上,是与昭华一脉相承的艳丽眉眼,尤其是一双凤目,潋滟流转,使人心颤。
“母妃,你怎么来了?”昭华微讶,忙自玫瑰椅上站起身来。
棠音也有些惊讶,亦福身道:“俪贵妃娘娘。”
她时常在宫中行走,也经常来昭华殿中,但见到这位俪贵妃的日子,委实不多。上一回见到,大抵已有两年的光景了,还只是在回廊上偶遇时的惊鸿一瞥,连容貌都未曾看清。
宫中人皆言,这位贵妃娘娘每日里除了争宠与保养容貌,其他的,皆不上心。因而对玉璋宫中是否来了客人,自然也并不在意,更勿论是前来相见了。
她正这般想着,俪贵妃却已经笑着走上前来,随意于昭华的椅子上坐了,也不要人服侍,只自个给自个斟了一杯果子酒端在手中,轻轻啜饮了一口,这才开口笑道:“昭华,我与瑞王妃有些事情要谈,你先回避一下。”
“棠音是入宫来看我的,哪有让我回避的道——”昭华还想反驳,被俪贵妃的眼风微微一扫,便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抿了抿唇,不情愿地往门外走:“那我先下去了。”
随着槅扇外的金帘一响,整个玉璋宫再度归于静谧,就连素日里服侍着的宝珠宝瓶也远远等到了廊下,不敢靠近半步。
俪贵妃也不着急,只仪态优雅地饮尽了杯中的酒,又将玉杯搁下,这才看着棠音缓缓开口道:“你可知道,为何这几年里,你来玉璋宫多次,却从未见过本宫?”
棠音一时猜不出俪贵妃这般问的深意,便只是最稳妥地微垂下脸去,轻声道:“棠音不知。”
俪贵妃轻笑了一声,也不做任何掩饰,兀自开口道:“因为当初,你是清繁殿看中的人,迟早是要嫁入东宫里的。昭华愿意与你往来,是她的事。本宫不愿与清繁殿扯上什么关系,也是本宫的事。且这是本宫的殿宇,只要本宫不愿,你自然是见不着的。”
棠音未曾想到俪贵妃会说得这般直白,一时间也是微微一愣。
俪贵妃却并不以为意,只笑着继续说了下去:“只是如今可不同了。你已嫁入了瑞王府,是瑞王正妃,也是与本宫一同,站在清繁殿与东宫对面的人了。”
棠音不知该如何接这话,便也并不开口,只默默听着。
俪贵妃也并没有要她接话的意思,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既然如此,那有些事,想必你也清楚。若是来日里太子登基成了新帝,玉璋宫与瑞王府皆没有好日子过。若是被那两位抓到了什么由头,或是随便给你编排一个罪名,怕是连性命都难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