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幔随着她的动作往上掀起了一瞬,让棠音看见了里头的情形。
太子与皇后早已侍立在成帝床畔,此刻徐皇后玉容憔悴,正以帕子哀哀拭泪,而在龙床上,成帝无知无觉地躺着,任由院正将一根根银针准确地落到他各处穴位上,却连眼皮都不滚动一瞬,仿若——
仿若死物。
但更令人惊惧的是成帝的面色。
棠音从未见过这样的面色,红润的中隐隐透着一缕青气,明明人已无知无觉了,但光看那光润的面色,却又分明比常人还要健康许多。
不过只是一瞬,宝幔复又落下,隔绝了众人的视线。而里头,则传来昭华与李行衍争吵的声音。
“李行衍,你将父皇怎么了?父皇刚刚才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厥过去?其他人没来,怎么就那么巧,就你和皇后赶到了寻仙殿?”
“昭华,父皇晕厥,你我皆挂心,但这并非是你随口污蔑储君,污蔑母后的理由!我方才在清繁殿中向母妃请安,清繁殿离寻仙殿略近一些,我与母妃先到此处,又有什么古怪!”
仿佛随着成帝晕厥,这宫中最后一层粉饰太平的帘幕也随之落下,露出里头狰狞的本相来。
两人谁也不肯相让,就当着晕厥的成帝,与徐皇后的面争执不下,句句皆是锋芒。
就在棠音担忧着,徐皇后在场,会不会回护太子,让昭华吃了暗亏的时候,外头又是一声通传:“瑞王到——”
棠音微微一惊,一时间,竟想起了白芷所的话来。
自己与李容徽是下了聘书了,按盛京城里的礼数,只下聘那日起,一直到正式出嫁,两人都不能相见,若是见了,既失礼,又不吉。
可如今人在寻仙殿中,已是避无可避,即便是出去,也只会与李容徽迎面撞上。
棠音没法,只能挪步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低垂下脸看着地面,指望李容徽情急之下没看见她。
兴许这样,就不算失礼。
而随着一阵引路宦官的脚步声急急而来,一阵清冷的雪松香气,也一路破开殿中厚重的香火味,淡淡自她身旁拂来。
而方才还空无一物的眼前,不知何时,却多了一片玄色的袍裾,还随着衣袍主人的步伐,而愈来愈多,终于变成了一件完整的剑袖袍子,近得,还能看见袖缘上细细的金边。
棠音愈发是不敢抬头,袖口下的手指也慌乱地攥紧了。眼看着近日里新养的指甲就要嵌进手心里,一双手指冰凉的手,却借着彼此衣袍掩护,无声挡在了她的掌心之前。
她的指甲便这样落在了他冷白的手背上,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留下月牙形状的,浅浅的白痕。
棠音愈发慌乱,忙想收回手去,却觉得指尖被人轻握了一握,旋即耳畔传来李容徽低醇嗓音,带着点柔和的笑音,却又放得极轻,只令她一人听见:“别怕,不会有事。”
话音落下,李容徽已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无声走过她的身旁,一直往宝幔后行去。
此刻,宝幔后的争吵声因他的到来也已经歇了,三双眼睛皆落在他的身上,神色各异。
李容徽却只将目光落在了成帝的面上,眸色微深。
若是他猜得不错,应当不是南明子动的手。
南明子是皇后引荐,却还未入宫几日,便出了这样的大事,若是被太医验出丹药有问题,皇后自然是难辞其咎。而有这样一个母后,群臣群起弹劾,李行衍的太子之位,自然也是岌岌可危。
他们应当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且上一世中,成帝也是在南明子入宫三年后,才出了‘金丹案’之事。
于情于理,清繁殿与太子都应与此事无关。
但,无论如何,成帝不能死。
李容徽眸中暗色翻涌。
若是他一死,即便能阻止李行衍柩前即位,却还有一事躲不过。
那便是国丧。
国丧期间,不能嫁娶,那他与棠音的婚事——
这般想着,李容徽便走近了些,借着衣袍的掩饰,缓缓伸手去探他的脉象。
手指还未搭到成帝腕脉,却倏见躺在龙床上的成帝眼皮略微滚动了几下,继而一旁的太医院院正也是喜道:“陛下,陛下醒转了——”
李容徽也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拢于袖中。
而随着他这一声,成帝皱了皱眉,终于缓缓睁开眼来,开口道:“衍,衍儿,皇后,老七,昭华你们怎么都在朕的寻仙殿中?”
令人讶异的是,成帝的嗓音并不似大病初醒之人一般沙哑沉滞,反倒是隐约显出几分亢奋。
李容徽低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细碎的光芒,只任由太子与昭华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攻讦。
“够了!”成帝大病初醒,本就心浮气躁,见他们如此不睦,更是火气直往上涌:“滚,都给朕滚出去!”
一旁的院正也慌忙收了银针,对一众人连连拱手道:“各位,陛下这是急火攻心所致的晕厥,可万万不能再让陛下动怒了啊——”
“是。儿臣这便出去。”第一个答应的,却是李容徽。
他只对成帝行了个礼,便无声撩起了宝幔,大步出去。
他走得依旧是来时的路线,也与来时一般,在棠音身边停留了片刻,安抚似地碰了碰小姑娘的手背,继而,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率先行出了寻仙殿中,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而在寻仙殿外颇远处,无人看见,他的步子于跪在地上直冒冷汗的国师身畔一停,以只有两人可以听闻的嗓音冷冷开口:“你给成帝吃了什么?”
一时间,凌虚道长汗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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