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话,倒是与上回她与昭华来时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个曲目名字。
李容徽并不开口,只随手拿了些银子给她,棠音便也道:“定一间雅间。再买一些糕点来便好。”
女使得了额外的银子,面上的笑容便愈发热络了些,只笑着将两人往楼上雅间里请。
棠音方与李容徽于雅间中坐落,便听见底下的戏台上梆子声一响,装扮成小尼姑的旦角已拖着戏腔走上台来。
此刻女使已打帘出去,给两人买点心去了,棠音便也放下了心来,一道小口啜着香茗,一道静静地听戏。
起初的时候,倒还十分有趣,讲的是一个小尼姑动了凡心的故事,虽心思露骨了些,但终究不如牡丹亭那般香艳,棠音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当扮作小和尚的小生一上台,两人对上了话后,唱腔也渐渐转了调子,尤其是‘堕戒行禅榻风流’那一段,更是令人面上一阵阵地发烫。
棠音拿着茶盏的手有些发颤,心里又急又慌,想要与李容徽解释,自己与昭华来杏春园听的不是这一折,又怕李容徽听过牡丹亭,反倒是越描越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正迟疑,搁在桌面上的手指却是微微一凉。
棠音转过眼去,却正看见李容徽伸手握着她的指尖,一双浅棕色的眸子正望向她,眸底满是笑影,薄唇轻抬:“棠音喜欢这折戏吗?”
李容徽这般开口,棠音面上愈是热意上涌,只蚊呐一般低声开口:“这是你非要来听的,和我可没有关系。”
就算是听到了什么出格的戏码,也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李容徽闻言,剔羽般的眉轻轻蹙起,若有所思道:“棠音主动邀昭华过来听戏,而却没邀过我。那在棠音心里,是不是昭华更重要一些?”
棠音没想到他会这般开口,略微迟疑一下,还是小声答道:“听戏就是听戏,无论是谁邀了谁,不都是一样的?”
“可若是我想不一样呢?”李容徽握着她指尖的手指倏然用了几分力道,虽不疼,但也不让她挣脱,“若是我想与旁人都不同呢?”
“如何不同——”棠音迟疑一下,正想问他,可檀口方启,便觉得唇瓣上微微一凉。
清冷的雪松香气欺近,将余下的话语吞没在唇齿之间。
“两位——”门帘微微一响,方才出去的女使端着一盘点心打帘进来,看见雅间里的场景顿时便是一愣。
继而忙转身躲到了外间,搁下点心捂着自己的脸,回忆着方才惊鸿一瞥的场景——
两名美人相对坐在雅间之中,身量高挑的那位伸手将另一位贵女拢在怀中,紧扣着她纤细的腰肢,身姿微倾,于贵女红润如珊瑚的唇上肆意采撷,留下轻微的齿痕。
两人裙摆交叠,袖口下的素手紧紧交握在一处……
那使女想到一半,一张粉面上便已铺满了红云。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磨镜之好,这也,这也——
也太香艳了些。
第101章太子之位太子之位,未来的帝位,本宫……
而此刻,清繁殿中,徐皇后独自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一张玉容苍白,眼下落着脂粉都掩不去的青影,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憔悴之色。
随着珠帘声轻微一响,一名医者打扮之人自内室中缓步出来,在珊瑚的引路下走到徐皇后的跟前,将身子躬得低低的,视线垂落在鞋面上,不敢直视其容貌。
“衍儿如何了?”徐皇后缓缓开口,竭力保持着嗓音的平和。
“回娘娘,太子殿下……”那医者斟酌了一下,额上微显薄汗:“太子殿下右臂上的伤势颇重,经脉已断,哪怕是华佗再世也无法修复如初。草民只能开几服药下去调养,再辅以针灸,若是,若是得蒙天幸,往后大抵还是能够行文书写。”
他隐下了后半句没敢说——即便是能够行文书写,也会很是艰难,甚至还不如一些幼童写得利落。
但是徐皇后还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一张本就略显憔悴的玉容,愈发笼了一层霜雪,语声寒凉透骨:“连最基本的行文书写,也得蒙天幸?”
清繁殿内静了一瞬,只有那民间带来的‘神医’牙关打颤的声音细碎响起。
无人敢答她的话。
徐皇后冷眼看着众人,搁在木质扶手上的玉手一寸寸地收紧。
这几日中,无论是宫中信得过的御医,还是民间所谓的神医,她都已请了一遍,但得到的结果确实一样的。
李行衍再也无法无法挽弓骑马,更提不起刀剑。
此为废疾。
废疾者,不堪为储君。
‘嚓啦’,徐皇后尾指上华美的鎏金护甲刮过紫檀木扶手,散出一连串令人心悸的响。
在这个响动中,她缓缓抬起脸来,面上恢复了往日里的雍容平和,只淡淡道:“本宫知道了。珊瑚,赏黄金百两,送神医回去。”
珊瑚应了一声,带着一脸如蒙大赦的医者往殿外走去。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于宫阙深处,徐皇后缓缓端起了几面上的一只青瓷茶盏,淡声开口:“处置了吧,不留后患。”
“是。”她身旁一名宦官打扮之人低应了一声,无声往殿外行去。还未走出内殿,便听见旁侧珠帘微微一响,宦官下意识地抬起眼来,旋即躬身道:“殿下。”
徐皇后闻言,端着茶盏的手略微收紧了一分,也无声抬起眼来,看向声来之处。
李行衍独自一人立在晃动的东珠垂帘之前,面色苍白如纸,无半分血色,而右臂上,厚厚缠裹了数层细麻布,散发着熏香也遮掩不去的血腥气与药气。
“母后。”他轻轻启唇,嗓音沙哑:“儿臣的手治不好了,是吗?”
清繁殿中静谧无声,徐皇后只抬眼看向他,并不作答。
李行衍的面色迅速地灰败下去,颓丧到极处,却又泛出一丝青白,他低垂着眼,缓缓开口:“废疾者不能为储君,不能为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