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队伍中皆有些背井离乡时的悲怆。城门内,也立满了前来送行的民众,大多皆是赈灾队伍中人的亲友。
李容徽的目光正落于人群中,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里不住巡睃,像是在寻觅着什么。
大抵一盏茶的时辰,一阵脚步声杂乱响起,却是随行的官员上前躬身禀报:“殿下,城门吏已经搜查完毕,我们可以出城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声巨响自城门处响起,宏伟的城门左右分开,让出一条可供驷马通行的大道。
而此刻,李容徽也终于自人群中收回了视线,那双浅色的眸子微黯,似有些失望,但语声仍平静,听不出端倪。
“出城。”他下令。
随着他一声令下,随行的将士官员们纷纷上马,这延绵如龙的赈灾队伍,终于开拨。
李容徽一身玄色大氅,骑着逐影率先而行,仿佛只是顷刻间,便已自城门中策马而过。
“小姐,你别走那么快,等等奴婢——”一声女子的呼唤声,透过千军万马,正落入他的耳中。
此刻,他已出了城门,闻声身姿猛地一顿,却并不勒马,只迅速自马背上回首望向声来之处。
只见绵延的赈灾队伍尽头,一名身姿纤细的小姑娘,正与她的丫鬟一道,费力地排开人群,努力站到离城门最近,让人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来。
李容徽也确实望见了她。
小姑娘穿了一件银红色的锦缎斗篷,乌黑的发间簪着同样鲜艳的红珊瑚簪子,立在这样苍白浅淡的冬日里,夺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而小姑娘也看见了他,杏眼里铺上了一层明亮的笑影,微垫起足尖,隔着千万人,与他短暂地对望了一眼。
惊鸿一瞥中,他看见小姑娘轻轻对他做了一串口型。
‘一定要平安归来。’
李容徽微一颔首,骏马踏上铺了青石的官道,一路绝尘而去。
赈灾的队伍离开京城数日后,京城里的大雪也渐渐停了。
棠音的日子,便也回到了与李容徽相识之前。
天气晴好时,便入宫寻昭华打一两把双陆,聊聊最近几日里时兴的话本子,或是宫中的趣事。
天雨或是降霜时,便窝在家中,与哥哥闲聊,或是打了绢伞去庭院中折了梅花,以清水供在玉瓶中养着。
期间倒是在宫廷中与李行衍不期而遇了两次,但好在昭华强势,只要她不愿,李行衍倒也没法将她带到清繁殿里去。
皇后倒也会下懿旨到相府里,召她去清繁殿陪着说话。但最多不过坐个一盏茶的功夫,玉璋宫便会来人请她过去,半点不顾及皇后的面子。
如此反复几次,她与李行衍见面的时间加起来统共也没一炷香的功夫,但清繁殿与玉璋宫之间倒是愈发势同水火了。
只俪贵妃颇得圣心,又有任刑部尚书的侄子可以仰仗,皇后即便再是不悦,也不能真将贵妃如何。一来二去,倒也不再下懿旨来相府,给自己添堵。
日子也就这样平淡如水地过去,今日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棠音拢了一件镶兔毛的织锦披风,手里捧着一只暖融融的银手炉,正往庭院里走。
昨日阴雨,她新制的梅花香药都没法晾晒,好不容易今日出了日头了,自然要在庭院里铺了笸箩,铺开香药晒至没有一丝水份,才能收进小瓷瓶里,以待来日合香时使用。
这是个枯燥而耗时间的活计,因而除了香药外,她还遣檀香悄悄将她藏着的,打算给昭华的几本话本子带上,打算无聊时可以拿来打发一下时辰。
刚走到庭院里,香药才在笸箩上铺开一半,白芷便匆匆自外间院子里进来。
“小姐,小姐——”她急促地唤了两声,上气不接下气道:“昭华公主,是昭华公主——”
也许也是知道她在家中长日无聊,昭华近日里给她递帖子递得很是频繁,棠音也不以为意,只轻笑着道:“又不是第一次接昭华的帖子了。怎么急成这样?她帖子上约的是哪一日?”
她略想了一想,又道:“难道就是今日?”
白芷先点头,又赶紧摇头,慌乱道:“不是帖子,是昭华公主的车辇到相府门前了。”
“她出宫了?”棠音闻言一愣,赶紧将手里的香药随手一放,提起裙裾便往前院里走:“檀香,快将那些话本子都带上,别让昭华等急了。”
她顿了一顿,又边走边道:“白芷,你帮我将这梅花香药晒好,我过几日要用上。”
毕竟年节将至,她想着亲手制一炉香,赠给昭华。
两人步履匆匆地走了一阵,终于行至正门处。
甫一抬眼,便见一辆铺着明红色绸盖的马车正停在相府门前,车辕上坐着昭华的侍女宝珠与宝瓶。
这两名双生子一见到她,宛如照镜的面上便露出一模一样的笑来:“沈姑娘。”
两人话音一落,垂着的金线描边苏绸帘子便被一双玉手掀起,车内探出昭华那张艳色夺人的娇美面孔来。
“棠音!”她笑着冲棠音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上车来。
棠音也弯了弯杏眼,提着裙裾,踏上了脚凳,坐到昭华身边的丝绸软垫上。
她伸手放下了轿帘子,一道将檀香带来的话本子递给她,一道轻声问她:“今日怎么能出宫来了?”
虽昭华得宠,但身为公主,出宫一趟终究还是不易。
昭华也笑:“这不是年节快到了,我以这个名义求了母后好久,她才总算是答应了。”
她说着轻眨了眨眼道:“难得我出宫一趟,民间有没有什么好玩,且宫中没有的东西,带我见识一下?”
她这句话,倒是把棠音给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