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檀香单焚,裸烧易气浮上造,久之使神不能安。’便是指合香时要用其余香药来中和檀香令人气浮上造的药性,但她方才所用那几品,却显然是不能。
这样的香,即便再馥郁动人,也终究不算上品,更不会被选为魁首。
而此刻,宫娥们已将香鼎一一打开,分别取了一银勺的量,放在彼此眼前的傅山炉中,袅袅点燃。
贵女们没料到会是这样百香齐燃的场景,一时间不少合了淡香的,面上都隐隐透出几分后悔之色。
淡香胜在清新雅致,如今百香齐燃,香味一混,缺了那一分韵味不说,还平白被浓香仗着香气馥郁夺人给压过一头。
唯独那陆锦蝉,眸光愈亮,连连庆幸她方才因换了棠音的胭脂鼎,而不得不合了浓香。
不然这如今,被压过一头的,可就是她了。
而上首,徐皇后也款款走下高阶,与太子一同行至紫檀木案上,那一阵列傅山炉前,步态从容地慢慢品味过去。
看着两位贵人行走其中,诸位贵女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行衍走了一阵,也细细品了一路,只觉得都麻木的快品不出差别来之时,倏然身畔一阵浓香传来,如春日里百花齐放,艳香无俦,可见制香之人手艺精妙。
他心中微微一动,旋即记起沈棠音最善于制香一道的传闻来,步子也慢慢停下了。
“这一炉香不错。”他轻轻赞了一声,玉白的指尖不动声色地在香鼎把手上轻轻一叩,里头合好的香便无声陷落了一块,正是一朵海棠大小。
他心中有了底,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淡淡付之一笑。
徐皇后凤眼微抬,视线在那香鼎上微微一落,也不曾开口,只与李行衍继续往前行去。
两人一直行到了长案尽头,徐皇后重新于高座上坐落,金帘如雨,交错而下。
贵女们又屏息等了一阵,终于等得皇后的贴身侍女珊瑚轻轻打帘出来,脚步轻盈地走到其中一只香鼎前立定,含笑道:“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看中的是眼前这一炉香。”
“此香浓醇馥郁,如百花初绽,可为魁首。”
候在一旁的小宦官长平忙紧步走上前来,将香鼎底下的花笺拿出,当着众人贵女的面慢慢展开。
虽早已知道了上头写着的是谁的名字,但他还是做足了姿态,认认真真地往上看了一眼。
这一看,视线便僵住了。
珊瑚等了一会,没听见他开口,一双柳眉便蹙紧了,压低了嗓音催促:“还不快唱名!”
长平的手腕颤抖个不停,几乎拿不住手里那薄薄一张花笺,脑中也是一片空白,被珊瑚一催,便颤着嗓音道:“今日品香宴魁首,工部侍郎嫡次女,陆锦婵。”
陆锦婵?
怎么可能?
李行衍的面色蓦地一白,下意识地往金帘后看去。
隔着重重珠影,徐皇后那张雍容的面孔看不真切,只两道视线透帘而来,凌厉又失望。
“母后,儿臣……”
李行衍哑声开口,似想解释些什么,却听紫檀木长案前娇滴滴一声:“工部侍郎嫡次女陆锦婵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
之后,便是莺声呖呖地一连串吉祥话。
金帘后,皇后眸底神色冷如霜雪,但终究是在人前说出去的话,不好收回,只得淡声吩咐珊瑚道:“赏下去。”
自陆锦婵三个字一出口,珊瑚脊背上早出了一层冷汗,此刻皇后一开口,更是汗透重衫,只如拿烫手山芋一般,捧起那搁着凤血镯的金盘,挪步走到陆锦婵跟前。
陆锦婵望着那凤血镯,一双眼里眸光愈发亮得灼人,忙连连福身拜谢。
待她又是一连串的吉祥话落下,皇后已自帘后起身,淡淡道:“既已选出魁首,那其余贵女,便各赏一朵珠花作为嘉奖,各自回府去吧。”
底下伺候着的宫人齐齐称是,遵着皇后的吩咐,拿出一匣子红宝珠花赏了下去。
棠音坐的地方偏僻,是离宫人最近的一处,珠花倒也第一个分赏到了她手里。
她接了珠花,也谢了一声,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下,只脚步匆匆地往北侧宫门处走。
正当她转过廊角,以为这一日算是平安过去的时候,身后却传来娇滴滴的一声唤:“姐姐——”
棠音家中没有姊妹,甫听这一声‘姐姐’还以为是在唤旁人,步子倒也未停,只径自顺着抄手游廊往前走。
还未行出几步,身后脚步声一急,旋即一身青碧色锦裙的姑娘便自身后追了过来,气喘微微地拉住她的手,只亲昵道:“姐姐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正是陆锦婵。
棠音微微一愣,有些不大习惯初次见面之人这般热络,便将手指从她的掌心里抽了出来,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陆姑娘今年可及笄了?”
陆锦婵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也是稍稍一怔,旋即却又展颜笑道:“姐姐怎么这样问?我是去年及的笄。”
棠音轻轻点头:“我还未及笄,比你小两岁。”她说着,又怕陆锦婵尴尬,便又补充道:“你唤我一声沈姑娘就好。”
“这怎么敢呢?”陆锦婵却没有半分尴尬的意思,仍旧是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袖口,一迭声道:“古人都说‘岂以长幼论短长’,况且往后都是自家姐妹了,姐姐又何必与我那么生分呢?”
“自家姐妹?”
棠音一双秀眉轻轻蹙起,正想说些什么,游廊上便又是一阵脚步声急急而来。
这回却是李行衍。
他于两人面前站定,看也不看陆锦婵一眼,只对沈棠音解释道:“棠音,你信我,这是个误会。并非是我本意。”
他说着,就要来执棠音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