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1 / 2)

随着划出的红线渐近,他终于想起了什么,倏然转过身去。

来时的路已被马匹跑过的烟尘所笼,但他还是能够隐约看见,方才他们上马前弃下的两张长弓。

一张木质的小梢弓,是他弃下的。这种弓轻盈柔韧,最适宜马背上的骑射。

而另一张铁胎弓,则是方才李容徽用过的。这种弓杀伤力极大,但相应的,也极重,并不适合马战使用。

他倏然明白过来。再想起李容徽方才用铁胎弓与他比试的用意,只觉得屈辱之感,一阵一阵地从心底往上涌。

他从未这样被人看轻过,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贱藉宫女所出的,他从未放在眼中之人。

李行衍握着马鞭的骨节用力至泛出青白。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越过了地上的红线,又翻身下马,与李容徽一同立在御前的。

但当朔风吹过帝后面前悬着的珠帘,一阵轻悦的响声入耳后,李行衍还是找回了自己的理智,面上复又笼上素日里温雅宽和的笑意,只坦荡道:“皇弟骑术精绝,是我输了。”

毕竟都到了这个时候,抵死不认,只会让自己输得更加难看。

金帘后,倒是久久未曾传来回答。

成帝坐在高坐之上,凶戾的眸光难得地平和了一阵。

他年少身为皇子时,也曾骁勇,也曾一骑绝尘,在走马会中拔得头筹,得父皇青眼过。

年少时意气风发,一转眼已是垂暮之年。

如今在李容徽身上,见到了他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已经彻底失去了的东西,多少,还是有些感慨。

“今年走马会的头筹,是七皇子李容徽。”

“赏下去吧。”

眼看着宦官们流水一般送来赏赐,成帝似乎飘飘然回到了数十年前,自己接受父皇赏赐的时候,忍不住又道:“来人,再将朕的那张龙舌弓取来,一并赏下去。”

太子袖中的手蓦地紧握成拳。

这一场,不只是输。

还输得难看至极。

徐皇后凤眼微寒,眼风淡淡扫过立在成帝身后的大宦官梁洪。

梁洪心里明镜似地清楚,也不消皇后开口吩咐什么,便紧步上前,带着一脸的谄笑小声恭贺道:“七皇子果然神勇非凡,骑射双绝。”

成帝此刻还沉浸在自己年少时的记忆里,心情颇好,难得听到七皇子几个字没有恼怒,只是随意叩了叩桌面,算是认可。

梁洪笑意不减,又道:“听说那关外的胡人,瞳色比我们中原人浅些,也是骑射俱佳。七皇子生了那样一双眼睛,果真如胡人一般,神勇无双。”

成帝闻言,倏然自年少时的幻影里清醒过来。

——不过一血统不明的贱藉宫女所出,如何能与年少时的他所相提并论!

他眼底顿时涌上一层厌恶,猛地自高座上起身,怒然拂袖而去。

徐皇后这才复又显出笑意,款款随着成帝起身,端庄道:“陛下乏了,这场走马会,便至此散了吧。诸位卿家可各自回府。”

梁洪的嗓音不重,是以只有帝后得以听见。底下的群臣们面面相觑,都不知成帝为何突然大怒,拂袖而去。

但终归是知道一点,这许多年未见天日的七皇子,终于算是得了成帝正眼。

往后,终归不能太过轻视了。

群臣们各怀心思,分别散去。

李容徽却像是天生不喜欢热闹一般,沉默着逆着人流的方向,往僻静处走。

两个奴仆正抬着被乱箭射死的霜行走过,看见李容徽吓了一跳,自以为冲撞,忙躬身行礼:“七皇子,奴才,奴才们不知道你会往这走,不是故意——”

话未说完,李容徽已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话茬。

“是一匹好马,可惜了。”

他说着,惋惜似地伸手抚了抚霜行沾满了鲜血的鬃毛。那修长的手指一路陷进柔软的长毛中,徐徐向下,在马鞍的位置微微一紧,继而,轻轻停住。

“带下去,找个地方埋了吧。”

李容徽漠然收回了手,独自往前行去。

宫娥宦官们都忙着收拾走马会的残局,四面人声寥落,再往里走了一阵,到了一座水榭旁时,终于彻底没了人声。

李容徽立在湖岸边一块青石上,伸出了一直放在氅衣下的手,轻轻松开手指。

三两根细如牛毛的金针自他指缝间滑落。

锋利的针尖一路于在日色下泛出冰冷的苍青色,最终坠入水面,彻底失去了踪影。

他以布巾擦了擦手,一路往来路返回。

只是步子,却加快了许多。

走马会才散席不久,棠音应当还未曾出宫,自己现在赶去北侧宫门,应当还能在人群里远远看上她一眼。

他担心沈相会为难她。

李容徽一路绕过水榭,走过抄手游廊,还未到北侧宫门的时候,终于在一处月洞门见到了相府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