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匙一匙耐心喂着,不厌其烦地拿着帕子为他擦拭溢出的药汁。一直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折腾得她额上都出了一层细汗,这一碗药,才终于见了底。
这一碗药下去,棠音总觉得他的面上似乎回了一点血色,只是仍没有半点清醒的迹象。
棠音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他重新将被角掖好。自己则搬了一张小木凳,就在他榻前不远处坐下。
她静静等了许久。等到白芷不放心进来看过了她,等到膳房送了午膳来又撤去,等到日色自深青色的宫砖上一寸寸挪过,又坠入太极殿高耸的屋脊之后。
殿内始终静谧无声,只有她一人安静地守着。
而李容徽也始终没有醒来。
棠音轻垂了垂眼。
她还记得,前一年里,皇后娘娘曾经害过一场风寒。那时候,大半个太医院的人都聚到了清繁殿里,前来慰问的妃嫔们几乎要将内殿的门槛踏破。
而如今,眼看着日头已一寸寸地落了下去,长亭宫里,却一个人都没有来过。
终于,随着漫天红霞升起,守在殿外的白芷推门进来,小声催促:“小姐,这都快日落了。我们再不回去,宫门就要落锁了。”
太医说过,若是日落之前还不能醒来——
棠音有些慌了神,走到榻前,握紧了他冰冷的手腕。
她在话本子里看过,有些人昏睡过去,你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说些他在意的话,兴许就能将他叫醒。
可李容徽在意什么呢?
棠音慌乱地回想了一下与他相处的场景,终于慢慢俯下身去,凑近他的耳畔,带着哭腔小声说道——
“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可就真的走了。”
“今后再不来看你了。”
第30章醒转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
棠音说完,便转过脸去,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生怕错过了什么。
她安静地等了须臾,李容徽却仍旧沉沉睡着,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殿内唯一的响动,是白芷一迭声的催促。
“小姐,真的不能再耽搁了。这里离宫门可没多近,万一中途再耽搁些个,可真就要在宫里过夜了。”
“到时候,可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
棠音低垂着眼,不答话,又于榻旁静静坐了半晌,直到眼看着最后一缕天光都收了,这才咬着唇,缓缓自他榻前站起了身来。
宽大的袖缘无意扫过他的枕畔,将搁在那的小木兔扫落,正落在她的裙裾上。
棠音下意识松开了李容徽的手腕,俯身去拾。
刚将木兔捡起,还未来得及抬头,棠音倏然觉得手腕上微微一凉,似乎是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羽毛一般轻盈拂过,继而轻轻搭在她的袖缘上。
棠音愣了一下,旋即一双杏眼慢慢睁大了。
“李……”她颤抖着抬起眼来,正对上一双色浅如琉璃的眼睛。余下的字,便无声消散在唇齿之间。
李容徽的面色苍白,唇上仍旧没有半分血色,但那双色浅如琉璃的眸子望向她时,却绮丽如有万千星辰藏于眼底,被那苍白冰冷的肤色一衬,更显绮丽惑人。
他的手指轻轻落在棠音的袖缘上,唇角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你怎么来了?”
他停了一停,唇角的弧度慢慢平了下去,语声是伤重久睡后的喑哑:“你不是说过……往后很难再进宫来了吗?”
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声里带上了几分细微的期许:“你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只是话音未落,手背上却倏然一凉,一小滴泪水落在他冷白的肌肤上,莹莹如珠。
李容徽微微一愣。
旋即,更多的泪水落下,汇聚成行,顺着他的手腕无声坠下。
眼前的小姑娘今日没着披风,只穿了一件略显单薄的浅鹅黄色锦缎小袄,领口的风毛被泪水打湿了一片,恹恹地贴在她瓷白的小脸上。
她的眼眶还红着,清亮的杏眼里蒙了一层烟水似的雾气,随着长睫眨动,里头凝着的透明珠子嗒嗒往下掉。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
她拿帕子捂着眼睛,语声自绵密的丝绸里透出来,哽咽地不成声。
“我没事。”李容徽慌乱地支起身来,这个动作扯到了刚包扎好的伤处,贴着心口的位置旋即传来一阵锐痛。
他恍然不觉,连语声也未颤一下,只有些无措地轻声哄道:“一点小伤而已。我没事的,你别伤心了。”
他说的是真话,毕竟前世行军打仗的时候,比这更严重的伤受过不知多少回。哪一次,不还是活下来了。
可棠音听他说完,眼泪却落得更凶了。
“你伤得那么重,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能叫没事?”
“我从天光初透的时候就来了,一直等到天光渐收,多少个时辰,你都一直睡着。”
“太医说,你若是日落之前醒不过来……若是醒不过来……”
她说不下去了,锦帕上绣着的蜻蜓翅膀都被泪水浸透,沉沉地似要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