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2)

李行衍的指尖轻敲勺柄,令香鼎中的余烬层层翻起。压在灰烬下的火星被翻出,在黄昏蒙昧的光线中,暗红如深夜里豺狼的眼睛。

小宦官贴身的衣物慢慢被冷汗浸透,头皮紧贴在承德殿冰冷的宫砖上,语声颤抖:“殿下,奴才,奴才这就派人日日去宫门口守着。只要沈姑娘一入宫,奴才立马将人请到承德殿来。”

“不必。”暮色里,李行衍的语声冷淡:“迫之过紧反倒适得其反。且宫中‘走马会’在即,若有余力,倒不如用在正途上。”

小宦官眸光一亮。

每年冬至的时候,宫中都会举办一场‘走马会’,考校诸皇子与群臣骑射。其中表现卓异者,圣上更是大有赏赐。

如今陛下不理朝政,常年住在寻仙殿中不见外人。这‘走马会’对诸位皇子而言,便是一个难得的,让圣上留意到自己的机会。

即便是就整个承德殿来说,这大抵也是年前最要紧的一桩事了,自当倾尽全力去准备。

至于沈姑娘。走马会是君臣同乐的盛会,沈姑娘作为权相嫡女,彼时自然也会出席,不愁见不着。

这样想着,他遂大松一口气,连连叩首道:“殿下高见,是奴才狭隘了。”

申时,南书房落课。

李容徽换下了棠音替他披上的狐裘,只拢着一件洗得半旧的绵氅,立在离南书房稍远的小径上。

道旁的桂树生得茂盛,盛开着金桂的枝杈帘幕般重重垂落,半掩了他的身姿。

随着一阵雄浑的撞钟声,在此启蒙的皇子们陆续自书房中出来,于仆从们的簇拥下,分别踏上回宫室的车辇。

而在他们身后,皇子的伴读们也三五成群地,说笑着往外走。

他们大多与皇子年纪相仿,多是些未及冠的,官宦人家的嫡出公子。衣衫华贵,容貌清隽,青松翠柏般令人悦目。

唯独一人,步履蹒跚,干瘦的身子上背着满满一大屉书册,远远地落在后头。

他鬓角微霜,眼角眉梢的横纹沟壑似地堆叠着,如他身上那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上的补丁一般,难以数清。

看着,已过了知天命之年。

李容徽抬手捻转着花枝,目光缓缓落在不远处那张略显疲惫的面孔上,薄唇抬起一个冷淡的弧度。

前世里刚直不阿,屡次犯上直谏的御史台谏议大夫章坚竟还有如此屈膝折腰的时候。

仕途艰难,穷困潦倒不说,如今年过五旬,却还是为了家中重病的妻子,觍着脸去求来了这个皇子伴读的官职。

只为了,能多得些俸禄赏赐,以求续上御医开的方子上,那些金贵的药材。

前世的时候,是太子为他慷慨解囊,换得他数年如一日,死心塌地为太子经营造势。

最后却只因替沈府上疏陈情,便被太子当做沈氏一族的同党,一同清算了。

他至死也不知道,他夫人的病,其实根本用不着那些方子上的名贵药材。太医开这个方子,是得了太子的授意,要让他走投无路,让他死心塌地罢了——

李容徽无声地笑了笑,自花枝上折下了一片窄长的桂叶,以拇指与食指扣在虎口如弓弦状。

待章坚走过的时候,指尖一松,翠绿的桂叶离弦之箭一般疾速飞出,险险擦过章坚洗得发白的长衫。

‘嗤啦’一声,章坚背后缚着书屉的绳索应声断开。

又是‘砰砰’连响,书屉里的书籍凌乱地落了一地。

李容徽站在桂树下,看着章坚慌乱地捡拾了一阵,直到快捡到自己的近前了。这才半蹲下/身去,顺手将摔落到自己身侧的一本古籍捡起。

“这位——”章坚一抬首,看清他的面容,将要出口的话语蓦地梗了一梗,显然是想起了宫中有关他的传闻。再度开口时,语声中却毫无胆怯之意,只不卑不亢道:“七殿下,请将这本古籍还给微臣。”

李容徽轻瞬了瞬目,倒不曾立即将书册还给他,只微侧过手腕,看了眼书籍上的名字:“《处世悬镜》……先生,这本书上写得是什么?”

“微臣只是区区皇子伴读,不敢当您这一声先生。”章坚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位传言中凶戾成性的皇子,慢慢答道:“书里讲的是为人处世之道——殿下可以将书还给微臣了吗?”

李容徽轻点了点头,双手将书籍递出。

章坚有些讶异,接过书后又深看了他一眼。但终究不曾多言,只是拱手作揖:“微臣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先生慢走。”

李容徽目送着章坚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面上温恭的神色渐渐收了。只余下一脸的冰冷漠然。

挡在眼前的桂花枝被他顺手折断,踏在靴下重重辗转,直至连花带叶,尽数粉碎。

——如同他前世里清算太子党羽一般。

彼时朝堂上血流成河,人人自危。覆巢之下,他却唯独放过了章坚的家人。

不为什么,就为他曾为沈府,为棠音递上的那一封折子。

思及此,他攀着花枝的手指微微一顿,眸光柔和了几分。

仅仅是半日未见,他却又有些想念棠音了。

第18章欺负我没有这个意思

兔缺乌沉,一夜很快过去。

第一缕天光落到斑驳的红墙上的时候,素日里冷寂的长亭宫跟前倏然热闹起来。

是内务府总管王奇亲自领着一行宫人自抄手游廊上疾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