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徽冷眼看着他,慢慢转动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匕柄,看着更多血沫决堤似地从他的喉间涌出,蔓延过漆黑的匕面。
就在那血沫要触及他冷白的指尖时,他厌恶似地收回了匕首。
刀刃刮过喉间软骨,钝而麻木的几声,很快便被一具尸体倒在地上的声响所掩盖。
李容徽甩干了匕面上的鲜血,独自行至床前,手中的匕首灵巧地游动几下,便将那张老旧的床榻变成了一大堆散落的木板。
他从中寻出了宽而扁的一根,削尖前段握在手中,独自往庭院中走。
一直行至庭院边缘,那两株白日里宦官嗑过瓜子的枯树下,他终于停下步子。
木板的尖端落在浮土上,刚想铲起,一滴雨水顺着枯枝落下,正砸在他冷白的手背上。
李容徽的动作顿了一顿,下意识地抬起眼来,望向身前的枯树。
这棵树已死了多年了,连分枝都已落尽,只余下斑驳而枯瘦的主干。
但是他还是能够辨出,这是一棵海棠树。
那双冰冷的浅棕色眸子于夜幕中轻瞬一瞬,似有暖意自眼底一闪即逝。
继而,他沉默着收回了手中的木板,行至院中离棠树最远的角落。
尖锐的木板不断落在雨后松软的土层上,渐渐挖出两个深坑。
两声闷响,两个重物一前一后地分别落入坑内。还有一个在夜色中滚圆如球的东西,被他的靴尖一踢,在雨后的地面上滚动了一阵,亦无声坠入。
挖出的土被填回,踏实。室内的鲜血也被清水洗净。不多时,便恢复了这座废殿日落前的情形。
破败、荒芜、寂寥。
唯一的区别,只是少了一张被雨水打湿的床榻。
而榻上拆出的木板,大多被小心地磨除了毛刺,铺在门槛边泥泞处。
而沾了土屑的那一块,则被点燃,在大殿中心燃起一团温暖的火光。
李容徽半跪在火堆旁,将沾过血的匕首搁置在靴边黑暗处。
而手里则换了一支干净的木签,正借着身前的火光,一寸一寸地耐心雕刻着小木兔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这连绵半日的雨终于停歇。月光自天顶上那个破洞里透来,照得地面霜白一片。
李容徽倚坐在那架翻倒的屏风上,和衣睡去。
第9章疑窦动摇了
而在此之前,棠音的车驾早已回到了相府。
她匆匆回自己的闺房里将带血的斗篷换下,也来不及喝上两口茶水,便又一口气跑去了府中书房。
顾不上等下人通传,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在房前,主动叩门:“爹爹,你在书房里头吗?我有急事寻你。”
不多时,伴随着‘吱呀’一声长响,书房的槅扇从里头打开,权相沈厉山自房中步出。
今日沈相休沐,未曾身着官服。但那一身久居于人上的凛然气势却并未因此收敛半分。一张冷肃面孔上没有半分笑意,嘴唇抿得极紧,每一道唇纹里都透出不近人情的刚直。
但一见到自家女儿,那刚直便像是丢进了熔炉里似的,迅速地软化,变作笑意:“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可是想爹爹了?”
想到今日这丫头回家头一个寻得便是自己,而不是她阿娘与哥哥。沈厉山愈发高兴,大手一挥对旁边的小厮道:“还不快去端糕点!顺道将里头的茶水全换了,换成棠音爱用的酥酪!”
“爹爹!”沈棠音见状,忙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不是来吃糕点的,我是真有急事!”
她说着赶紧让书房里的小厮们都退下,自己亲手掩上了槅扇,这才放轻了嗓音道:“爹爹,你说梦里的事情,有没有成真的?”
沈厉山闻言皱眉,他不好鬼神之道。如果眼前发问得是自家长子,他肯定要重重驳斥。
可这偏偏是他的棠音,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棠音。
他遂摁下不悦,细想了一想,揣测道:“你可是发了什么梦魇?”
沈棠音眸光一亮,连连点头,拉着父亲袖口的手指有些发颤:“确实是梦魇。我在花朝亭中小憩的时候,梦见了太子殿下登基后的场景。那时候他会,会——”她停了半晌,怎么也不敢重复出梦境中那可怕的场景,好一会才颤抖着嗓音道:“他会将沈家上下抄家灭族,连满府的下人都不曾放过。”
沈厉山闻言面色一沉,紧皱双眉沉声开口:“你将此事慢慢说与我听。”
沈棠音点头,将梦中之事一一复述。
末了,她迟疑一下,又慢慢讲出了披帛之事。
沈厉山闻言,眸光愈深:“前日里,江宁巡抚确实贡有一条鲛绡披帛。”
他说着语声一停,目光落在自己女儿日渐娇美的面上。又想起近几年来,皇后频频召棠音入宫,明摆着是属意于棠音当未来的太子妃之事,一双眉更是皱得解不开了。
自太子代政后,他与其鲜有政见相合的时候,数年前还因此有过几次不欢而散。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几年里他也曾考虑过圣上百年之后沈家如何求存之事,甚至还动过心思另扶新帝。
只是诸位皇子不是过于年幼,便是不堪重任,再者就是出身太差,难以服众,一时竟也挑不出可以与太子相争之人。
但真正令他改变了主意,决定暗中扶持太子的,还是自己的女儿,棠音。
这些年里,他看着自己的女儿一点点长大,从粉雕玉琢的糯米团子长成了温软清丽的少女。
就在他严防死守,生怕别家的野小子对棠音起了心思的时候,棠音却在皇后的刻意引导下,与太子有了来往。